本文首發上海觀察,現文與之有增刪
提要:在北宋張擇端的原圖中,“虹橋”為全木結構橋;在“明四家”之一仇英的仿摹本中,木質虹橋已經被仇英筆下的石拱橋取代,橋上市景已由張本的幾個草棚涼亭演變為木質售貨亭。清院本“虹橋”上的市景,已由張本木橋上的幾個草棚涼亭和仇本石橋上的幾個木售貨亭,演進為石橋上兩排統一規范且固定的商店,形成了整齊而繁華的橋上商業街區,本文以張原本為材料撰寫。
說起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這件北宋傳世精品,其磅礴的畫勢,喧鬧的車馬,詳細的人態,都給了后代一個最直觀的汴京繁華景象。它和《東京夢華錄》一起,成為研究北宋社會最具價值的兩樣資料。
9月8日,故宮舉辦的“石渠寶笈特展”正式開展,北宋名畫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局部),經過三年多的“休眠期”后再次問世。對于這幅畫,很多人都能說出個大概,5米多的畫卷,熙熙攘攘的鬧市,一座木結構拱橋連接著汴水兩岸,橋上商鋪林立,車馬絡繹不絕。但是,若要問該畫的“畫眼”在哪里?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回答了。
作為橋梁技術工程師,我的看法是,畫中橫跨汴水兩岸的木拱結構飛橋,就是全畫的“畫眼”。因為這座木橋,不僅濃縮了當時汴京城的繁華,也代表著我國古橋梁建筑史上一個輝煌的頂點。
我們可以很直觀的從畫中看出這個“畫眼”的下筆之多,人物之眾,繁華復雜都是張擇端精心設計中的精心,于是一個疑問出現在我們的腦海中,這是為什么呢?偏偏是這樣一座橋是畫眼?張擇端到底想要用這座橋表達什么?這座橋與汴京城的意義又在哪里?
《東京夢華錄·河道》中有這樣的記載:“自東水門外七里至西水門外,河上有橋三十。從東水門外曰虹橋,其橋無柱,皆以巨木虛架,飾以丹雘,宛如飛虹……”經過唐寰澄等著名橋梁專家的研究推敲,《東京夢華錄》中所言的“虹橋”,就是《清明上河圖》中拱橋的原型。若仔細看畫,你會發現橋的兩側排列著鱗次櫛比的草蓬涼亭,這和歷史上汴京城里“虹橋”的真實情形也是一致的。
外行人可能覺得,這樣一座熱熱鬧鬧的拱橋,又不說明什么,但事實上,在沒有精密量尺和結構力學理論做后盾的古代,搭建一架木拱虹橋,從擇址、定位、選料、開工、建造到完工,無數繁瑣的工序全憑工匠的眼力和經驗判斷。古代又沒有鋼筋水泥,這么多木材的鉆孔、木榫的銜接、整座橋的弧度,都必須有嚴格的精度控制。所以說,我們看《清明上河圖》,不能只是泛泛地看“汴京城的繁華”,看不看得懂這座“虹橋”,基本上就是區分內行和外行的標準之一吧。
我們先來看看當時普遍流行的橋梁是什么樣子。眾所周知,汴水從隋代開始就是江南漕運到北方的重要河道,北宋隨著貿易經濟發達,流經的船只大幅增加,這樣一來,河上的平橋就成了阻礙船只順利通行的障礙。
所謂的“平橋”,就是橋面平趟的橋,距離河面近,且中間用橋墩支撐橋梁,這樣一來,船只一多,時常會出現各種安全事故。直到山東青州牢城的一個離職小卒建造了北宋時期第一座名義上的“虹橋”,這才引起了人們注意。據記載,青州城西南山區有一條河,每年六七月多雨之季便會河水暴漲沖毀平橋,于是他帶人“累巨石固其岸,取大木數十相貫,架為飛橋,無柱。至今五十載,橋不復壞。”(王辟之《澠水燕談錄》)
一開始,汴梁城里的人們并沒有意識到來自青州的這項“創新之舉”的重要性,直到宿州有個叫陳希亮的官員在汴河上修了第一座“虹橋”之后,往來船戶和沿岸百姓皆交口贊譽,于是汴河上開始大量建造起虹橋來。最終,在汴河的汴梁段,也修了一座“虹橋”,于是便有了圖中的這一畫眼,也有了宋史中記載的“自畿邑至于泗流,皆為飛橋”(《宋史·陳希亮傳》)。
想象一下,正在建造“虹橋”的汴京城,汴水兩岸站滿了建橋的能工巧匠,邊上擺放著一根根巨大的圓木,河流之上,是已經架起一半的巨型木拱虹橋,斜飛向對岸,雄偉無比,往來市井叫賣聲合著工匠們的號子,當是另一幅不不輸于《清明上河圖》的盛世畫卷。
然而,汴河之上的繁華并沒有持續太久。隨著金兵南下,“二王北狩”,宋室被迫南遷。似乎有意識要和這種時代變局呼應,名噪一時的“虹橋”技術,也幾近失傳。自此人們便再也沒有見過如此鬼斧神工、技藝超群的虹橋,更別提這座《清明上河圖》中的虹橋,因為它代表了當時北宋大跨徑木拱虹橋最先進造橋技術,而我們一度只能靠《清明上河圖》贊嘆它美麗的身姿。
道理也很簡單,金人占據北方后,南北經濟往來被迫中斷,作為交通大動脈的汴河自然也失去了原先的作用,幾近干涸。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汴河的干涸,勢必導致造橋技術的衰微。
不過現在的我們都知道,老天爺總是在漫不經心之間就開個玩笑給你。直到1980年10月,《中國古橋技術史》編寫組的專家在浙閩山區又找到了失傳的“虹橋”技術,它們隨著宋室的南下在山野樹林之間述說著曾經的輝煌,在千年的傳承中被充滿智慧的勞動人民進行了諸多的改進不過,以浙閩山區的“蜈蚣橋”為例,飛木從岸邊斜挑而出,橋上多以瓦片壓頂,形成遮風避雨的廊橋。
話說,之所以我們的專家在沒有找到浙閩山區的那些“蜈蚣橋”之前一度認為虹橋的技藝已經失傳,除了與建造虹橋的難度比較大以外即使對當時的北宋而言具備這等技藝的工匠也是鳳毛麟角,還有一個比較啼笑皆非卻合情合理的理由,就是我國古代擁有這項頂尖建筑技術的師父和徒弟間不得不提的一些習俗。正如諺語“教會徒弟,師父餓死”所要說明的一樣,古代的工匠們對于這種技術一般都是父傳子,且不傳女。偶爾帶個小侄子什么的,也是天天提防著,對于各種技術要點也不會詳說,更加別說留下圖紙了,反正就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還得好茶好水,臟活累活伺候著,這種方式極易導致類似的高級技藝在傳承過程中因為天災人禍而逐漸消亡,當然,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