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喬立杰
夜幕降臨，水葬結(jié)束。隨著孤鳥的最后一聲嘶叫，萬物歸于平靜。意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朝拜讓所有人感受到了神的存在。
此刻，只剩我孤獨的身影。夕陽最后的余暉給了我，我目送死者遠(yuǎn)去的孤舟，此時，我感到了感傷。按照常理來說，或者必須的來說，我是不能有這樣的心情，可是我確實感到了心痛。撕裂的痛楚跟孤飛的鳥兒交相呼應(yīng)，我不是它，我也不可能有它的自由。雖然我不理解什么是自由，可是我看著它暢游蒼穹，我認(rèn)為這就是自由。有自己的一雙翅膀，有自己的思想，然后奔著最質(zhì)樸的方向飛翔，那究竟是何等的快樂。我也不理解什么是快樂，可是，它能吼出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我想這就應(yīng)該是快樂。僧主讓我感受神，他臨走時告訴我，每次死者歸去，神都會等著她的孩子，她會告訴她的孩子什么的離去才是悲壯不失典雅，什么樣的生死才是美好的訴求。我靜靜地感受著她，聽她的呼吸，看她的微笑。
“木子，我未來的神之子?！蔽衣牭缴砗笥腥嗽诮兴?，轉(zhuǎn)過身來，看見了早已經(jīng)跪在地上的小依。小依和我年齡相仿，可是，就是年齡相仿的兩個人中間卻有隔世的墻。我們沒辦法平等的站在一片天空底下，只要有我存在的地方，那就有屈膝的仆人。這是神賦予他神圣的禮遇，人們崇拜神，所以神之子的存在就是神的存在。人們見到僧主或者我，那都是得下跪的，這不是誰的規(guī)定，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或者說從一出生開始，我的眼睛里就看不到站著的人，除了僧主，偉大的僧主。
“小依，現(xiàn)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不必這樣?！蔽疑畛恋恼f道。我承認(rèn)這樣的聲音完全不像是一個八歲孩子說出來的，可是，我必須保有尊嚴(yán)，那么我的一言一行就必須顯得高尚。
“不行，我知道，現(xiàn)在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還有秋水之神看著我們呢。您是至高無上的神之子，尊重您就是尊重秋水之神。”小依依然跪著沒有起來，她可能習(xí)慣了這樣的談話，也可能在她一出生的時候就被告知有這樣的方式。此刻，在我的眼里，我看到的不是一個小女孩，卻是一個跟我一樣被神指引的虔誠的子民。
“僧主讓我在這里感受神的存在，他說神會跟我說話的?？墒牵浆F(xiàn)在為止，我沒有聽到神的話語，她真的存在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顯然，我的話讓小依感到了震驚，她撲扇著大眼睛看著我，一時竟然變得語塞了。最后，她還是笑了笑。
“偉大的神之子，您真的不能說這樣的話。神是存在的，自從我出生到現(xiàn)在，我都知道她的存在，您是神之子，是神的化身，您是不能懷疑神的。我萬能的秋水之神啊，偉大的神，請您原諒木子吧，他是年齡太小。他是愛您的，我們秋水子民都是愛您的?！笨粗∫啦煌５毓虬荩彝Ｖ沽私酉聛淼难哉Z。是啊，我不能說這樣的話，因為我心里不能有這樣的話存在，也許是我的年齡太小，也許是我還無法相信自己的存活是無數(shù)秋水子民的希望。我還不知道責(zé)任的意義，我還不知道，滅亡的背后有我信仰的支撐。
“小依，你知道你的身世嗎？我長這么大以來，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僧主說我沒有身世，我是秋水之神賜予秋水部落的，我的來到是必然的，因為我是神之子，所以我沒有身世?？墒牵∫?，你有身世嗎？”我看著小依驚愕的臉龐，我還是繼續(xù)說著。
“我的存在，我每天都在想著存在的意義。我知道，我是秋水的希望和寄托，我是萬人矚目的未來僧主的繼承人。僧主曾經(jīng)說過，作為僧主是不能有心跳的，可是我活到現(xiàn)在這么大，我每天都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我有時候就在想，我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僧主?！?br>
“哦，木子。您是未來的僧主，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這是神的安排，是秋水萬民的希望。也許，現(xiàn)在的我無法理解僧主的所有，因為我不可能是你，僧主是沒有心跳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墒?，我和你一樣，我每天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我是人，一個普通的人，我的心跳就是來體現(xiàn)我存在的本質(zhì)，我的心跳會告訴我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快樂，有心跳的人都會感受到這樣的心情的。不是嗎？”小依看著我，我從她可愛的眼睛里看到了真實。所謂身世，我們兩個也許是一樣的，她也沒有身世，準(zhǔn)確地說，她不是秋水人。僧主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告訴我，她是不祥之人，他總是讓我遠(yuǎn)離小依?？墒牵覜]辦法做到，因為在我孤獨的生活里，只有她理解我，只有她懂我。我一次次地違背神的旨意，但是，我好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著去接近她，或者說，她是被這種力量牽引著接近我。
每次在我感到心痛的時候，每次我感受到心跳的時候，我就知道，小依出現(xiàn)了。她每次來都是那么的謙卑，小小的身體下面似乎早就被給予了某種特質(zhì)，這是一切世俗都無法改變的。我知道我問了她一個很難的問題，我也讓她感到了驚訝，可是，面對小依，我不想說謊，我不想隱藏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好像那只鳥，自從選擇了飛翔，就會一直按自己的思想去飛，無論疾風(fēng)驟雨，無法閃電雷鳴，無論崇山峻嶺，無法曲折離奇，它都是那么的堅定。
“那你能告訴我。死對你意味著什么嗎？”我突然想問她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死的滋味，我想那應(yīng)該是很幸福的吧。每次我看到有人離去的時候，參加水葬的大人們都是那么的開心，我也是能感受到那樣的力量的。我不理解死，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死對我到底意味著什么，可是，我知道，當(dāng)我死的時候能像今天這樣，我會感到無比的幸福。但是，我不知道死對我意味著什么，可是我能知道死對您意味著什么?！毙∫捞詺獾匦χ?，我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她知道我很想知道她下面說的話。
“您是神之子，您不知道什么是死。死的空靈是您無法想象的，因為您不能選擇死，您只能活著，無論您是如何想的。我們羨慕死，我們渴望死，可是您不能，您只能更好的活著，因為您是我們的希望。我能理解您，您在襁褓之中就接受著神的旨意，神親吻著您的額頭。也許死真的無所謂，也許死真的很美好。可是，您就像是被賦予支架的執(zhí)行者，您只能站著，而且還是保持著尊者的姿態(tài)。當(dāng)您有一天真的躺下了，那您就能感受到死。但是，我相信不會有那一天，因為您是偉大的神之子，是我們誓死都會效忠的僧主。”
寂寥每次來襲，我都會感到次次陣痛。當(dāng)我無限的期許來日的艷陽從我的眼線拂過，可是，真正當(dāng)我第一次面對太陽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是失明的。我的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了青澀，只有深深的無法透底的責(zé)任感。
風(fēng)蝕古野，遍地狼藉，古木已送秋風(fēng)，何求哀愁？
水蝕孤舟，情溢訴衷，長亭已駐心中，何求哀愁？
秋水之神，告訴我。什么是死？什么是無所欲求的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