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逆旅,素履以往

? ? ? 乙亥末,庚子春,荊楚大疫,綿延肆溢, 漫卷中華大地;醫無私,軍無畏,風雨而立,舉國力抗疫。恰逢此時,兒患紫疾,父母哀,嬌兒泣,一時間,國難家困,風聲鶴唳,步履維艱,煢煢孑立。于險困中絕地反擊,家國共克時艱。月余,國疫緩控,山河無恙,兒身漸愈,未來可期,卻實感此間不易,心有戚戚。雖山有峰巒,海有彼岸,漫漫長途,終有回轉,仍祈愿天佑中華,此后經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 ? ?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弊詮膶殞毚_診了過敏性紫癲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這段日子是怎么過來的。本來不是很嚴重的事情,可是偏偏趕上了這場疫情,就變得復雜多了,這個病極易反復的特點加上疫情期間家人經常去醫院的風險,讓我開始了整夜整夜的失眠,一場一場的夢魘,如果說看著孩子幼小的身體忍受病痛的折磨,我在心如刀絞之余還能生出一份與世抗衡的凌厲,那么面對父母日益哀怨焦慮的神情,我卻一直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甚至會覺得父親頭上每一根白發,母親臉上每一道皺紋,都是這段時間里我親手刻染上去的。那些關于文學,關于夢想,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瞬間都成了靈魂破碎的聲音。壓力大到幾近崩潰之時,學醫的好友從抗疫的前線打來電話:“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最多只能算是人生的際遇問題,你不能一直背負著十字架往前走?!钡览砦液螄L不明白,但我真的需要一點時間,時間是一個最壞也是最好的東西,它能帶走歲月,抹去一切榮耀,也能淡化苦難,撫平一切創傷。我翻開一直喜歡的古詩詞來疏解心緒,卻發現范仲淹從“塞下秋來風景異”走到了“將軍白發征夫淚”;辛棄疾“西北望長安”之后是“可憐無數山”;毛主席的詞總該豪情萬丈了吧,可是“雄關漫道真如鐵 ,而今邁步從頭越”后面還有“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即便特意規避了李后主和納蘭的千古傷心詞,可就連最豪放的詞人,就連這些馳騁萬里疆場的熱血男兒,寫到最后也都是生命悲涼的底色。

? ? ?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 困境之中,我甚至想到了很多年前在大學課堂上聽老師講過的古希臘命運悲劇,一直都以為是一種文學主題,現如今看來,其實該是古希臘的一個哲學命題。? 每個人都得先自渡,然后渡人,然后百年孤獨,此后刀槍不入。? 但是孩子畢竟還是孩子,只會用最狠的話來刺我,紫癜發作的時候,會讓孩子腿痛到站不起來,他竟然問我:“如果我殘疾了怎么辦?!蔽也恢浪趺磿氲竭@么嚴重的字眼,但于我不亞于一種剜心之舉,我強忍住內心巨大的陣痛,故作鎮定地說:“不會”?!叭f一呢?”他不依不饒。我說:“就算有萬一的萬一,殘疾人中也有偉大的文學家、藝術家和科學家?!薄澳挠锌茖W家?”我說:“真的有,比如霍金,著名的物理學家,研究宇宙和黑洞的專家?!保昂诙??”他的眼睛一亮,語氣和緩了許多,終于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可此時我的內心卻早已是波瀾壯闊,大江大河流過。原來所謂“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做起來會有這么難。幾近絕境中,我 想起海明威《老人與海》中“人不是生來被打敗的,你可以消滅他,但就是打不敗他。”想起了瑪格麗特·米切爾《飄》中“畢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呢?!钡嬲o我希望和力量的,還是豐子愷的那段話:“人間的事,只要生機不滅,即使重遭天災人禍,暫被阻抑,終有抬頭的日子,個人的事如此,家庭的事如此,國家、民族的事亦是如此。”跟當下的情景是何等的貼合,日子總是要過的,再暗的夜也總會天亮的,走下去吧,前面即便是萬丈深淵,但只要有一線生機,跳下去也可能繁花似錦。

? ? ? 幸福是心靈的醉意,災難是對生命最精準的教育。理清了思緒,我開始了與自己的博弈,疫情期間,白日里小心翼翼地上班,盡最大努力做好防護,?晚上就上網查資料,終于我弄明白了紫癲其實也是一種自限性疾病。既然世上百分之九十的疾病都跟人的情緒和精神有關,醫學大部分時候都是“有時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仁心醫者做的工作除了科學的救治,還有心理的安慰和疏導,那么只要找到科學的方法,正確的規律,自己也可以做到。于是,我每天給他寫一封信,疫情條件下,我就跟他講白衣天使勇敢抗疫的精神,也給他講鐘南山院士,李蘭娟院士,跟他講什么叫國士擔當,什么叫逆流而上。用一個個勵志的故事,來鼓勵他積極勇敢,努力向健康生長,再加上父母的精心調養,終于寶寶的身體狀況慢慢好轉,而此時,在政府強有力的措施下,在全國人民的共同努力下,疫情也慢慢得到了很好的控制,我總算能稍稍松一口氣了。有時候,“虛驚一場”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詞語,比什么“榮華富貴”、“錦繡前程”都要好?上許多倍,如果世界上有一千種等待,那么最好的那種,應該就叫來日可期!

? ? ?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是飛鴻踏雪泥?!蓖蝗婚g就明白了詩人們詞句里的悲傷:范仲淹一生憂國憂民民,唱響“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文壇第一人,最終病逝于貶途之中,生命會中有多少悲哀;辛棄疾上馬能安天下,下馬能著文章,空有曠世才華,一腔報國熱情,卻始終英雄無用武之地,生命中該有多少無奈;毛主席文韜武略,帶領中國人民站起來,有尊嚴地傲立于世界之林,成就了千秋偉業,可自古“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敝袊锩〉昧伺e世矚目的勝利,可也付出了無法估量的巨大犧牲,毛主席自己至親就有六位革命烈士,生命中又有多少滄桑。哪一種人生不是一部血淚史,再大的豪情,也掩映不了生命的蒼涼,但看千秋功業,遠山長、云山亂、曉山青,古今多少事,幾度夕陽紅?

? ? 科學探索世界,文學直抵人心。困境之中,必須從科學的高度,用文學的溫度,向世界展示我們的態度: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只有一顆不屈的靈魂,才會換來一片堅實的土地。逆旅人生,只能素履前行, 因為山之高,月之小,月初小,何皎皎,曉看天色暮看云,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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