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妍的后娘胖胖的，嗓門很大，罵人的時候特別威風。

有一年冬天，風雪交加，芷妍帶淑云敲門。我正抱個手爐坐在床邊取暖，她倆說要去河邊滑冰，約我同往。

淑云父親以前當過師爺，家底厚，有文人的清高。他對淑云當然也嬌生慣養，但是，所有的家教都指向“賢良淑德”的方向，所以，小孩子玩的游戲，淑云愿意同行，但是很少嘗試。

淑云姿容出眾，沒有太多的情緒，我倆情同姐妹。

那天，雪像棉絮一樣撲面而來，洼地雪很厚，一旦失足會被困在里面。迎風的高地，還露著枯萎的草。河堤兩岸皆白，遠處和天牽手。除了松柏，其它樹木的葉子落盡，樹干迎風的一面有冰 ，薄薄的，透亮的。

河面冰封，雪卻很少。北風像刀子一樣打過我們的臉，河岸濕寒，我們被風雪裹挾著，去了河面。冰凍得不夠實，我們剛用腳尖試探了一下，就全部陷進水中。幸虧水淺，離河岸又近，我們拉著手爬上岸。

棉鞋灌水，腳踩在冷水里骨頭像炸了一樣疼。我們狼狽地看著彼此，一句話沒說，各自回家。

淑云說他兩個哥哥爭著給他把鞋烤干了，我是婆婆照顧的。周都統先是被媽后娘臭罵一頓，然后自己光腳丫去院子抱了火，委屈巴巴地烤靴子。靴子沒烤干，一不小心又把裙子烤出糊味了。等感覺腿有點灼熱感時，她一捏裙擺，像捏干樹葉一樣，捏下一片布下來。她又連忙摸另一邊，一樣的捏成碎渣。

屋漏偏于連陰雨，她說那是她第一次絕望，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補救。挨打不算什么，她怕沒有衣服穿，那可怎么辦。

后娘毫不客氣，撲通撲通來了幾個嘴巴子，很大力氣地罵她，罵她不是省油的燈，為什么點兒嫁出去，賠錢貨。

周都統跳起來，跟她對著干，說“我若出嫁，必是正宮娘娘，出嫁當日，你便是我的上馬石。”

這么大口氣，她是怎么想出來的。她這種做事說話沒輕沒重的人若做了皇后，會不會敢上打君下大臣呢？

我和淑云背后議論，笑她的坦蕩，也羨慕她的不卑不藏。她這樣的性格，有人以她為敵，有人與她為友，那有怎樣呢，她朋友無數，多幾個少幾個不是她會掛念的事情。

她的哥哥周贊，儀表堂堂，帶一些痞子氣。他愛騎馬射箭，卻被父親逼著讀四書五經。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讀書科考，博取功名是千百年來的傳統路線。奈何，高田種小麥，終究不成穗。后來天下動蕩，讀書入仕途也不在那么前途光明，周贊就在家里幫忙種地。

千里馬的能力是日行千里，讓他團團轉地拉磨，馬和主人都很痛苦。他丟下活計四處游蕩，養鳥、找世外高人練劍，和狐朋狗友去山里打獵。到了晚上把打來的兔子往覽翠樓的廚房一扔，然后“噌噌噌”上樓，去看最美的姑娘跳最美舞。

周贊又血氣方剛，罵人，打狠架，做不合時宜的詩，喝胡里花哨的酒。

后娘罵他，沒籠頭的驢。

那些年，家里有兩個這樣的孩子，肯定過得雞飛狗跳。

后來周贊和千羽姬偷偷交往，家中不支持，他和千羽姬私定終身后就參軍去了。進入軍營他倒是如魚得水，軍有軍規，他也成了守規矩的小頭領。

周贊對妹妹最為疼愛，周都統大了些，有了少女秀麗之姿，后娘的打罵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