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有著上新年“頭柱香”的習俗，小時候我不被允許去參加，又是說什么小孩子熬夜不好，又是說鞭炮太響對耳朵有影響，于是就在一年又一年的半夢半醒間聽到一陣突然熱鬧的煙花聲，然后就是爸媽小聲關門的聲音。他們每一年都去，而那一年他們終于在算著日子的時候想到了我：“今年你也要和我們一塊去寺廟上頭柱香了，前一天晚上睡飽一點。”
“哎？我也可以去了嗎？”
“你過年虛歲也有15歲了啊，要去上香了。”
頭柱香是新年里人們敬奉的第一爐香，據說這爐香功德最大，能夠帶來新的一年的平安喜樂。家里向來禮佛，頭柱香便從我外婆那一輩一代代一年年流傳了下來。
從來沒有熬過夜的我，自然又期待又緊張，甚至在看春晚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圍上了我出門用的紅色圍巾，顯得我在年夜飯的餐桌上像一盞喜慶的大胖燈籠。他們開始閑聊，開始吃起了花生和瓜子，然后又開始沏茶，只有我魂不守舍，眼睛看著電視，耳朵卻掛在他們的談天上，趙本山的小品演完了，我想我們應該要出門了吧。
“哪有這么早，現在出門，就感覺是趕末班車一樣，要零點過后再出門，這才是頭柱香。”
哦，原來是這樣，真是講究。大人們看著在屋子里一通亂轉的我，覺得特別好笑，外婆提出讓我先去她房間里睡一會覺，被我一本正經地拒絕了。這可是我第一次初一凌晨出門哎，可不能一覺睡到那個點，我也要講究一點。
我媽神奇地從她的包里掏出了一本《成語字典》，要求我去角落里背成語，反正我也不想睡覺，就不要干坐著。于是我在一堆“苦不堪言”“苦中作樂”“苦海無邊”中迎來了我的15歲。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大家大聲地相互說著吉利話，一向羞赧的我那年也開始學著大人的樣子大聲恭賀：“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心想事成！”說完這些吉利話之后我突然感覺一股奇異的感覺，這種打心底的開心，讓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人們寄托在新年上的美好愿景，而這些希望帶給了我們新的一年繼續奮斗的動力。
大家也行動起來，快速套上外套準備出門，我看到大街上放完煙花的人也開始紛紛往汽車的方向走，天上炸開的紅的綠的的光暈照得整條街都喜氣洋洋。爸爸牽著我的往寺廟的方向走著，他年夜飯的時候小喝了兩杯酒，說話聲音也不由自主提高了些，正好能讓我在爆竹聲中聽清楚他的話：
“等下會有人發三炷香給你，你跟著我們去點香處點燃就行了……”
“哎對了，等下你跟著我們拜菩薩，四個面都要拜一下，然后要許愿望……”
我怕他聽不見我的話，大聲地問他：“我應該許什么愿望啊？”
他又好氣又好笑：“你心里期盼什么，就許什么愿望。”
“許什么愿都可以嗎？”
“什么都可以，不過只能許三個愿望，還要記住，逢人都要說點吉利話，要祝福你遇到的每個人。”
萬萬沒想到還可以許三個愿望，哎，我爸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呀，這樣我可以早點開始想起來了呀。我看著越來越近的寺廟，黃色的燈光襯托得寺廟又熱鬧又莊嚴，已經有很多的人排著隊等著入場燒香許愿了，雖然隊伍很長，移動速度卻非常快，大家都井井有條地往里走著，很快就輪到了我們。
“新年快樂！”一位僧人給我們每個人分發著清香，每個人都有三支，我突然想到爸爸的囑咐，大聲地和僧人說：“新年快樂！”
走了幾步覺得還不夠吉利，又扭頭和他講：“萬事如意！”
哎，他應該是沒有聽到，但是排在隊伍后的幾位都笑了起來，羞死人了。我忙低下頭，緊緊地握著我的三支香，跟著我爸媽往里移動著，點香，舉香過頭頂，四方三鞠躬敬拜四方各路佛法僧，然后到了許愿的時刻了，我突然意識到一通手忙腳亂后，我還沒有想好應該許什么愿。
于是我借著滿殿燭火，悄悄看我媽媽，她許愿的時候喜歡喃喃自語，低低的，快快的，感覺是真的在和菩薩吐露心聲一般，我看著她的嘴唇，她正在念叨著：“……家人平平安安……”
于是我也照葫蘆畫瓢：“我希望我的家人平平安安，我的家人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外婆的姐妹們，也就是我的大外婆二外婆小外婆，他們的小孩也就是我的叔叔阿姨啦，還有我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還沒完，我爺爺的妹妹也就是我的……”
我爸戳我了，他奇怪地看著一動不動閉著眼睛僵在原地的我，提示我應該去插香了。我忙用加快的速度默念完我長長的親戚列表。
“第二個愿望希望我成績能再好一點！”
“……第三個……第三個……”
這下我媽也來戳我了，他們提醒我該走了。
實在是想不出來了。
“……第三個我先欠著吧，明年再來許，明年菩薩要答應我四個愿望！”
自作聰明的我小跑著去插香，不知道是因為停頓的時間太長了，還是我手抖得太厲害，一塊香灰掉了下來，正好落在我虎口處，燙的我差點丟開了香。突如其來的變數讓我非常緊張，這是什么兆頭，我是不是要倒霉一年了！
我爸看到我手上的燙痕，打趣地問我：“你是不是許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愿望呀？”
這下我真的緊張了，天啊，這是菩薩在懲罰我！菩薩覺得我的小聰明太狡猾了，他要懲罰我了，這下我的一年要倒霉了，要倒大霉了。
“這是菩薩答應你了，雖然我不知道你許了什么愿望……”我爸揉了揉我的腦袋。
“……原來是這樣！”這下我高興壞了，忍不住原地跳了好幾下。在未來的很多年內，我都清楚的記得那個場景，在一個相互祝福的日子里，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和剛剛祝福完她的父母，他們從新年頭一爐的香火煙中走出來，香火是那么的明亮和旺盛，滿目光暈，為承接上一年的遠去而裊裊升起，又仿佛要溢到第二年一般。
時至今日，我早就淡忘了每頓年夜飯上的菜肴、茶幾上玲瑯滿目的瓜果和一箱箱互贈的禮品，從遙遠記憶里呼嘯而至的，是每一年親朋好友送至的祝福。有些祝福并不由嘴傳到耳，而是借由神靈降臨到我們身上，它們在最初最初，便期許著我們未來一年萬事順祺。
那是被愛著的味道。
#羽西X簡書 紅蘊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