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黑夜會把所有的故事都藏起來,講給不睡覺的人聽。
01.
當小城的夜幕黑壓壓的垂下來,所有的生物都回歸了巢穴。陳米背起書包,躡手躡腳的下了樓。
天上沒有月亮,街道也是異常寂靜,她在路邊掃了一輛共享單車,飛快地騎行在路燈下,偶爾抬起手腕瞥一眼,手表的時針正慢慢悠悠的挪向午夜。
大約騎了十幾分鐘,她在一家已經關門的超市門前停了下來。
“呼~差點就趕不上了。”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喃喃自語。接著拉開背包的拉鏈,拿出了一個“糖果人”的面具戴在了臉上,又四下里看了看,朝后門方向走去。
超市的后面有一間倉庫,裂縫斑駁的外墻上滿是爬山虎,又扇鐵門虛掩著,鐵門上貼了一張紙。
進門守則:
請帶好你的面具。
請勿攜帶攝像及錄音設備。
]請勿隨意發言,發言請舉手。
請勿撒謊,因為我們會知道。
]請務必為發言者保守秘密,否則后果自負。
最后是幾個比上面大一號的字體:
歡迎來到失眠社!
進入鐵門,穿過一條黑漆漆的走廊,有一間舊房間,只比車庫大一點,青白色的落地燈十分昏暗,灰色的水泥地面,墻上沒有窗戶,中間是一個破舊的木制講臺。折疊凳子圍繞著講臺擺放,大概能坐十幾人的樣子。這布置格局像極了一間教室。
陳米找了靠前的一個位置坐下,看了看表,時間已經是11點56分,此時屋子里零零散散有七八個人,全部像她一樣帶著面具,安安靜靜的坐在座位上。陳米透過面具眼睛位置的小孔,模糊的辨認著每一個人的特征,仿佛要在有限的條件下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這里不允許發言者透露真實姓名,所以每個人都有一個代稱,陳米的代稱是:西西弗斯。
沒過多久,響起一陣悠揚的音樂,燈光熄滅了,只留了一束照在講臺中央。講臺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小丑”面具,它是這里的管理員。小丑悶聲開口:“歡迎各位來到失眠社,在這里你可以暢所欲言,說出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想法。我們所有的成員都會盡全力為你保守秘密!下面有請第一位發言者上臺。”
一位“超人”站起來走到講臺中央,房間里響起了輕輕的掌聲。
“大家好,你們可以稱呼我為‘明叔’,我今年54歲,是一位公司職員。也是....也是一個心理變態者。”
明叔有些拘謹,他不知道此刻面具后面的人是什么表情。
“我的秘密是這樣的...幾個月前,我喜歡上了隔壁工位的男同事,我并不是同性戀者...只是...我就是喜歡他。他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個子高高的,給人的感覺很溫暖....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上了他,然后留意我們的每一次對話,留意他的如水般的眼神。而且我經常在午休時發呆地望著他睡熟的側臉...后...后來,我開始有意的觸碰他的身體...他的手指...他的衣袖...”
有人在黑暗中突然發出了聲音,像是咳嗽,又像是抽鼻子,也像是口腔里有什么憋不住的生理反應所發出的聲響,陳米扭頭掃了一圈,每個人都直挺挺的坐著,他們的臉小心翼翼的藏在面具后面。而這里的管理員---小丑,躲在一個最深的角落里,它的面具上咧著一張笑吟吟的嘴。
明叔聽到聲響后警覺的停了下來,身子似乎顫抖了一下,陳米看到他的眼睛里閃過了些什么。是羞愧...還是憤怒?
“后...后來...”他停頓了十秒左右,繼續說道:“我發覺自己發瘋似的愛上了他...我下班后開始以整理項目為理由約他一起喝酒,喝到很晚。他一開始是不情愿的,可是我是他上司,他又怎么能拒絕我呢...他喝醉了,我就趴在他身上,聞他身上的氣味...這太瘋狂了...可我抑制不住自己...再后來...我開始跟蹤他...”
明叔的手緊緊的抓著褲縫,骨節非常明顯。
陳米的腦袋有些眩暈,她使勁搖了搖頭,明叔連忙停下。
“你..你沒事吧...是我的發言困擾到你了嗎...”
陳米連忙擺擺手,示意他繼續。黑暗中有人噴著鼻音,不耐煩的鼻音。
明叔忽然低下了頭,似乎在抽泣。
“我有一個在別人眼里非常幸福的家庭,有賢惠的妻子,有活潑可愛的孩子們,可是...老天為什么要讓我遇到這種事...我甚至不敢告訴我的家人和朋友.....可我就是喜歡他,我一天見不到他我就要窒息了...我甚至想用迷藥將他迷暈...然后...”
說到這里,他已經扶著講臺跪了下來,泣不成聲。小丑從黑暗中走上講臺,扶著他的胳膊關切的說:“‘超人’先生,就到這里吧,感謝你的發言,請回到座位上休息吧。”
“超人”被帶回了座位,接著一個矮個子“海盜”站了起來,走向講臺中央。
他刻意的清了清嗓子。
“那個...大家都會喜歡小孩子吧?”
“海盜”用沙啞的嗓音問道,他站在講臺上,有些縮手縮腳。
有人點頭,有人搖頭,有人無動于衷。
他無奈的笑了一聲:“呵呵,抱歉忘了做自我介紹,我叫‘樹’,今年30歲,在兒童樂園做真人玩偶,就是帶著頭套扮演各種小動物的那種...至于我為什么會做這個....因為我小時候曾遭遇過非常嚴重的車禍,在臉上留下了傷疤,因為這道傷疤,我從小到大都活得非常自卑,許多人也會因此欺負我打罵我,說我是怪物是孽種,或者污蔑我是小偷或者什么的,而我也早就習慣了這些。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幾個混混把我堵在巷子里,毆打我,往我嘴里塞垃圾,看著我狼狽的樣子,他們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很開心...”
說到這里,樹有些哽咽,但他很快調整了情緒:“我之所以會做真人玩偶,是因為我相信這個世界只有小孩子的善良才會容納我。我帶上頭套穿上玩偶服,與孩子們一同生活在樂園中,也許就是我最后的歸宿吧...”
黑暗中有人在嘆息。
可就在這時,樹卻突然變了聲音,他壓著嗓子低吼了一聲:“我太天真了!”
陳米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我扮演的玩偶是一只白色的兔子,胖乎乎的很可愛,孩子們圍著我轉圈,跟我握手,沖我笑。可不知什么時候,兔子玩偶的一只眼睛壞掉了!它不再可愛,而是變得有些詭異,兒童樂園的老板拒絕維修它,還用嘲諷的語氣對我說:‘這東西跟你一個德性!哈哈哈哈!’大人們也不愿意讓孩子靠近我,有些淘氣的孩子用拳頭捶我的腦袋,用腳踢我,朝我身上扔垃圾,跟隨他們的大人并不會加以制止。孩子們的眼神,與那些毆打我辱罵我的混蛋如出一轍!我開始感到恐懼,這恐懼達到了頂點是有一次一個穿的干干凈凈,皮膚白皙的男孩跑到我面前對我說...”
樹頓住了,他在努力控制情緒。
“怪物,我要打死你!”
他說完這句話,戴著面具的腦袋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耷拉了下去。
陳米忽然有些心疼。
可他的發言并沒有結束。
“我恨透了這些可惡的小孩!我開始搞一些惡作劇來嚇唬他們!我會將他們帶到無人的巷子里,摘下我的玩偶頭套,露出我的臉給他們看!我肆意的對他們大吼大叫,欣賞他們嚇得大哭的小臉兒!”
樹的情緒失控了,可黑暗中沒有一個聽眾發出聲音。
“他們哭著找媽媽!可媽媽在哪呢?媽媽不見啦!哭吧!哭吧!哈哈哈哈哈哈!!!”
角落里發出了聲響,小丑終于起身,走向講臺拍了拍樹的肩膀,樹突然回過了神,重新變回了那個有些自卑的、縮手縮腳的人。
“謝謝你的發言,海盜先生。”“小丑”說:“請回到座位上休息吧。”
“好..好的。”
陳米長長出了一口氣,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與憤怒混合后的力量,讓人喘息都有些困難。
小丑站在燈光下,目送樹回到座位,然后伸出手指向黑暗的一隅,慢聲說:“今天來了一位新朋友,讓我們歡迎它上臺發言。”
陳米順著他指向的角落望去,一個瘦瘦的、身穿全黑色運動服的“白狐”站了起來,徑直走向講臺,它經過了陳米身邊,一股刺鼻的氣味透過糖果人面具沖進了陳米的鼻腔,她的衣袖很長,手縮在里面。
“白狐”在眾人的目光中走上講臺,它站的筆直,身體因此更顯纖細。
是個女生。
“先做個自我介紹吧,該怎么稱呼你?” 小丑問。
“哈斯勒姆。”
她的聲音很啞,像砂石打磨過的墻面。
“開始你的發言吧。”
小丑說完,躲進了黑暗中。
哈斯勒姆被屋內唯一的一束燈光直直的照著,整個人顯得輪廓分明。它的面具布滿了劃痕,還有一些五顏六色的斑點,陳米仔細觀察了一下,最多的斑點,是紅色。
鮮艷又刺眼的紅色。
狐貍面具不帶任何表情,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只有眼睛位置的兩個小孔木木的瞪著黑暗中的聽眾,然后,它緩緩開了口。
“我殺人了。”
02.
陳米畢業后來到了這座海邊小城,跟這個城市中的大多數人一樣,她只身一人、賴床、吃外賣、趕不上地鐵又錯過公交車、上班996、被老板罵、欠繳房租被堵門、隔三岔五有自殺的念頭、瘦弱、無助。
在某一天的午夜,她忽然發現自己開始失眠。
她去看了醫生,中藥西藥吃了一大把,可還是不見好。最后,她索性就開始了熬夜生活,她被迫接納夜晚,接納這安靜的黑暗。她覺得許多不被陽光接納的事物都會在夜晚睜開眼睛,窺視一切秘密。
她時常穿梭于各個貼吧與微博之間,像一條迷失的小魚。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網絡的最深處發現了失眠社------一個只在深夜聚會的線下交流團體。
它的地址位于一座超市的庫房內,管理員是個神秘的“小丑”,整個失眠社共有社員200余名。場地只能容納十幾人,每次聚會都要提前預約。成員們互不相識,各自帶著屬于自己的面具。每個人在黑暗中變成獨立的個體,揭開自己的傷疤。
陳米覺得這非常酷,像是一場只存在于黑夜中的盛典。
她去商店精心挑選了一個“糖果人”面具,這是她最喜歡的電影角色。她嘗試著預約名額,大概排了三四次才輪到她。她高興極了,這是一種將自己置于黑暗深處的興奮。回想第一次參加聚會的忐忑與不安,最后化作窺探秘密的刺激感。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是無價的寶藏,神秘而危險。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個夜晚轟然倒塌。
她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此刻所有人面對的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犯。
為什么殺人犯會出現在這里?
這還屬于分享秘密的范疇嗎?
陳米的腦子突然像是炸開了鍋,無數的疑問與恐懼攫禁了她的喉嚨,她望向四周,哈斯勒姆這殺人犯的言論居然沒有引起任何反響,此刻黑暗中的每一個聽眾都變成了沉默的雕塑,一言不發。
“昨天凌晨,大概3點左右,我用刀子捅進了他的身體,”白狐的聲音冷靜,不帶任何感情:“他流了很多血,試圖反擊,我又掐住他的喉嚨,連續在他的腹部捅了幾下,他漸漸的不再掙扎,過了一會就死了。就是這樣,我的發言結束。”
陳米的胳膊突然間掙脫了大腦的控制,高舉了起來,這個舉動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黑暗中的面具們集體向她投來了冷峻目光。哈斯勒姆也注意到了她。
小丑說話了:“請西西弗斯發言。”
陳米站起來,結巴道:“我,我覺得她...她在撒謊!”
所有的面具們又看向了小丑。
小丑抬頭看向哈斯勒姆,后者直挺挺的站在燈光下,沒有說話,沒有動作。
小丑沉默了一會,說道:“感謝你的質疑,哈斯勒姆小姐沒有撒謊。”
陳米傻了。
失眠社有一條鐵律,拒絕任何形式的謊言。小丑擁有看穿謊言的能力,任何虛假與欺騙都逃不過他的判斷,撒謊者將會收到嚴重的懲罰并且永遠離開失眠社。但是此刻,小丑坐在座位上,弓著身子,反駁了她的質疑。
它的發言得到了小丑的認可。
它說的是真話!
“很好,感謝哈斯勒姆真誠的分享,失眠社的所有社員會替你保守秘密。”
小丑起身鼓掌,像個紳士。帶起一片掌聲。
他們都瘋了嗎!這是行兇!這個人是觸犯刑法的殺人犯!
陳米的腦海里在吶喊,她全身都在發抖,她忽然覺得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怕,所有人表現出的冷漠讓她不寒而栗,她想馬上逃離這里。
這場發言會剩余的時間里,她一直埋著身子蜷縮在座位上,再也聽不進任何人的發言。她不敢看向哈斯勒姆的方向,更不敢看小丑,她仿佛能聽到殺人犯沉重的喘息聲,那是殺人后的疲勞夾雜著興奮的喘息聲!
不知過了多久,發言會終于結束,所有人陸續散場,陳米最后一個走出倉庫,東方已經泛白,
她忽然感到十分虛弱,整個人癱靠在了墻邊,身子不住的顫抖。
有個殺人犯在這個城市作案。
有許多人要幫她保守秘密。
03.
陳米醒來時,已經是下午3點,公寓里的暖風很微弱,她的腦袋像是一個銅鑼嗡嗡作響。今天是周日,公司不上班。
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倒了杯水猛地灌下,整個人頓時清醒了許多,又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床上,她揉著太陽穴,試圖解開腦子里的亂麻。突然,一張狐貍面具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殺人犯!”
她幾乎是下意識喊了出來。然后不帶任何思索的伸手摸到手機,屏幕亮起,手指下意識的按出了“110”的號碼,就在馬上要按下呼叫鍵之前,她忽然想起了失眠社的社員守則:
請務必為發言者保守秘密,否則后果自負。
后果自負...
“冷靜!陳米!”
她在腦海里不停的對自己喊著。
“我該怎么跟警察說?說失眠社?還是說狐貍面具?”她的腦袋又開始疼痛起來:“我沒有證據,不能貿然行動,我得先梳理一下細節....最起碼得找到她居住的地方。”
陳米敲打著腦殼,開始努力的回憶昨晚的經過,一幅幅畫面逐幀在她腦海里顯現:“狐貍面具,穿的是深黑色運動服,衣服胸口左側的位置好像有品牌標志,標志以前沒有見到過...鞋子...沒印象..皮膚很白..很瘦..個子不高,應該是女性...”
陳米使勁撓著頭上的亂發,焦急的嘟囔著:“不對不對,這些都不是關鍵特征,一定還有別的,一定還有我沒想到的...是什么呢?快想起來啊...”
這時她突然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那個刺鼻的氣味!!她噴了香水!”
想到這,她立刻摸出手機,搜索了附近的香水店。
......
周末的香水店非常熱鬧,名牌香水吸引了大批年輕女生。陳米在一個又一個香氣撲鼻的貨架間穿梭,用她那小巧精致的鼻子使勁嗅著,那個女生身上的氣味非常獨特,讓她再聞一次,她肯定立刻就能識別出來。
可惜的是,連著轉了三家香水店,也沒有任何收獲。
如果她身上的不是香水,而是洗發露或者護手霜一類的東西散發的氣味,那搜索范圍就變大了,自己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這條線索斷了。
回到公寓,已經是夜里11點。
疲憊不堪的陳米倒在床上,走了一天的路,兩只腳已經疼的發僵,她一邊揉著腳,一邊繼續想辦法。
突然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殼:“哈斯勒姆!可以從她的名字下手啊!我真笨!”
她連忙打開了手機瀏覽器,搜索了“哈斯勒姆”這個名字,得到的結果是這個名字來自于一名NBA籃球運動員。
“外國人?”她疑惑了,嘴里嘟囔著:“這也差太遠了吧...兩個人根本聯系不起來嘛...”
她翻動著網頁上的信息。就在這時,一個讓人興奮的東西出現了!這是一張球員哈斯勒姆身穿運動服的畫報,沉迷注意到了而他衣服左胸的標志,是一個火焰籃球穿過了籃筐!
這正是“白狐”運動服上的標志!
“還真有聯系啊!”
她顧不得興奮,立刻在微信里找到了一個打籃球的朋友。
“阿東,哪里可以買到熱火隊的球衣,全身黑色長款的那種。”
“呦,陳米,怎么突然喜歡起籃球來了。是不是找男朋友了呀~”阿東打趣道。
“你給我正經點,趕緊告訴我,哪里買得到?”
“好好好,我想想....全身黑色...應該是訓練服吧,你等等哈,我給你找找..”
陳米焦急的等待著,大概過了兩三分鐘,阿東發來了幾張圖片,陳米看著其中一張,瞬間瞪大了眼睛。
“對對對,就是這個!這個黑色的!”
“我靠,陳米,大手筆啊!這個國內買不到的。”阿東語氣十分驚訝。
“買不到?你什么意思?”
“這是限量版訓練服,老款了,太冷門了,國內盜版都沒人做,你想買的話得找人代購。”
“有別的辦法可以弄到嗎?”
“別的辦法...哎對了,城東有一個籃球公園,里面打籃球的可都是有錢的少爺,穿的都是限量款,你去那里問問,說不定能出個二手給你呢!”
斷掉的線索接上了,陳米開心極了。
“那你把那個籃球公園的地址微信發給我。”
可就在這時,阿東卻突然發來了一條信息,讓陳米渾身一涼!
請務必為發言者保守秘密,否則后果自負。
“你...!阿東!你在說什么呀!”陳米打字的手顫抖了。
“啊?什么說什么?你怎么了陳米?我什么都沒說呀?”阿東的語氣很疑惑。
再看聊天框,那則詭異的消息消失了。
“是我眼花了嗎...”她喃喃的說。
第二天一下班,陳米就打車來到了城東的籃球公園,這附近是焊條廠的宿舍,住著很多的老工人,也有許多的年輕人,在夜晚,這里人山人海,是籃球的天堂。
陳米穿過了一個小門,找了個空地坐下,眼睛一直不停地尋找穿黑色的籃球服的人。天色黑了下來,球場的聚光燈卻異常明亮,晃得人睜不開眼。
拍打籃球的聲音和鞋子摩擦膠皮地面的聲音在耳邊回蕩著,吶喊聲和吼叫聲一陣又一陣,年輕人們來來去去。
陳米坐了一會,便起身開始轉悠,抬了一下手腕,手表指針指向10點。
黑色籃球服卻始終沒有出現。
她決定找個人問問。
場邊有一個身穿24號金色球衣的籃球小哥在喝水,陳米走了上去。
“你好帥哥,請問這里有沒有一個個子這么高,瘦瘦的,穿著黑色長款的熱火隊運動服的...小姐姐...來打籃球啊?”
陳米小心翼翼的說出了“小姐姐”這個詞。
籃球小哥一臉疑惑,仿佛沒聽懂她在說什么:“穿熱火運動服的小姐姐?”
陳米點了點頭,她想起了什么,又拿出手機給他看了那身運動服的照片。
籃球小哥思索了一陣,搖搖頭。
陳米嘆了口氣,說了聲謝謝,準備離開。
看來線索又斷了。
就在這時,籃球小哥突然叫住了她:“小姐姐我沒有見過,可這身運動服我見過!”
陳米聽到這句話頭皮一陣發麻,一股血直沖腦門。
“在哪里在哪里?!”她提高了嗓門,把籃球小哥嚇了一跳。
“就..就是那棟老宿舍,好幾年前的事了,有個穿了這身運動服的人經常來這里打籃球,不過不是個小姐姐,是個小伙子,球技不錯呢!”小伙指向了東邊一棟老樓說道。
陳米興奮的感謝了籃球小哥,正要告別往那棟樓去,籃球小哥卻說了一句:“你去了也找不到他了,聽別人說幾年前他得病死了。”
“死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失眠社的難道是鬼?!
陳米后背一陣發涼。
“他們喊我上場了,我得走了。”籃球小哥說完,打了個招呼轉身離開。
陳米站在那里,愣了好久。
這時,“砰”的一聲,一個籃球砸中了她的胳膊。
“哎呀,不好意思小姐姐,沒傷到你吧?”一個男聲傳來。
陳米一抬頭,一個身穿白色長袖的男生面帶愧疚的跑了過來。
她剛要發作,卻被一股汗味混合著的刺鼻的氣味震住了。
“小姐姐,你沒事吧?”
男生見她不說話,又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刺鼻的香味瞬間再次灌入陳米的大腦。
就是這個香味!白狐的香味!
“小姐姐,你...你怎么啦?”男生困惑道。
“啊...我,我沒事..”陳米來不及反應,下意識說道。
“亮亮,吃飯啦!”遠處,一個沙啞的女聲傳來。
“來了姐!”男生沖著球場遠處喊道。
陳米順著聲音看去。
黑色訓練服,纖瘦的身材,矮小的個頭,雙手縮在了肥大的袖管里。
白狐!哈斯勒姆!
是她嗎!
04.
老宿舍樓前有個餛飩攤,營業到很晚。攤主是個中年阿婆,面對顧客臉上總是笑盈盈的。
這天很晚了,一對姐弟走了過來。弟弟身穿白色長袖衫,姐姐身穿黑色長款運動服。
“張姨,兩碗餛飩。”姐姐熱情的打著招呼。
“好嘞。”
阿婆應了一聲,轉身進了廚房。
巷子里很清靜。
“姐,你昨晚沒回來,去了哪里呀?”弟弟問。
“姐進城辦了點事。”姐姐輕聲說。
“哦,”弟弟沒多問:“他這幾天也沒回來,我以為你們都走了,你再也不要我了。”
他的語氣有些委屈,又注意到了姐姐身上穿的衣服。
“你咋穿了這身衣服啊,這不是那個病死鬼的衣服嘛?”弟弟皺起了眉:“病死鬼都死了這么多年了,他從來都不讓進病死鬼的房間,你穿病死鬼的衣服,他又該打你了。”
姐姐只是笑,并不說話。
弟弟見她不言語,又嘆了口氣:“自打媽改嫁跟了他,我以為咱們的苦日子結束了,可是沒想到他居然是這么個混蛋!咱倆哪次不是犯點錯誤就被狠打。媽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他整天拿那個病死鬼當個寶貝,病死鬼死了之后他還要我改成那個病死鬼的名字!去他媽的!真希望他有一天喝酒喝死在外頭!”
弟弟說完,開始小聲抽泣,姐姐看到后將他攬在懷里,弟弟終于止不住哭了起來。
“姐,我想媽了..”
“姐知道。”姐姐眼里也有了淚花。
弟弟雙手抱住了姐姐的背,可是卻聽到了姐姐疼的倒抽涼氣,他一抬頭,看到姐姐被頭發蓋住的臉龐。
“哎?姐,你臉怎么受傷了,還有胳膊,哎呀!怎么這么長的一道口子!這些淤青是怎么回事!?”弟弟發現了姐姐的異樣,掙脫了姐姐的懷抱,焦急的站了起來查看著。
姐姐伸手抓住弟弟的手,語氣有些激動:“亮亮,沒事,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了。”
弟弟一下呆住了,怔怔的站在那里,半天沒有說話。
這時,漫天的警笛聲響起。紅藍色的光閃爍著映上了姐弟倆的臉龐,映在了姐姐滿是傷痕的額頭上。
“亮亮,姐姐把所有的錢都放在了咱倆屋子的抽屜里,你拿上就走,永遠別回來了,聽到了嗎...”
弟弟渾身顫抖,豆大的淚珠滴落在姐姐的臉上。
“不...這不是真的...”弟弟聲音顫抖的嘟囔。
姐姐轉過頭,幾個高大的身影已經向他們靠近。
“我們是警察!前面的兩個人聽好!不許動!蹲在原地!手抱頭!”
05.
遠處的巷子里,陳米蹲在地上,手中的手機閃爍著冷光,屏幕上的通話記錄,最上方顯示著“110”,撥出時間是十分鐘前。
而此刻她的腦海里回蕩著兩姐弟的對話,臉上早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餛飩攤吵鬧了一陣,又歸于安靜。
黑暗侵襲了四周。
陳米站起身,蹣跚著走到了餛飩攤前。
她是告密者,無恥的告密者。
她違背了失眠社的社員守則。
路燈照著她,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最后一輛警車遲遲沒有離開,車上有人注意到了她,下車朝她走來。
“你沒事吧,這里不安全,馬上離開。”
陳米應了一聲,抬起頭看向那人。
路燈下,高大的身影,警帽蓋住了面龐,只剩下燈光映射出的小丑面具。
“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