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七月。
在我眼里,所有和南方放在一起的句子都平靜而美好。南方是一個姑娘,七月是她不經意在雨天遇上的人。
四月,南方住進了江南水鄉的畫廊里。清淺的陽光,質樸悠久的古鎮屋檐下,南方抬一抬頭就能看見空中慢悠悠飄過白云。半杯茶水放在老木茶幾上,搖椅晃晃悠悠,椅子上常坐著的老頭等了一輩子,在上個月末永遠的離開了,帶走了半杯茶水也帶走了一輩子的等待。在南方來到這座小鎮之前,七月陪著這個老人把一棵三角梅移植到了院子里,嘮了老人一輩子的故事。
七月從北方來,他喜歡南方氣若游絲婉轉纖細的美,說不出什么感覺,離得近又遠了,離得遠了又像在眼前,得到了也捧不住,放開了她又飄回來...他畢業四年了,工作穩定,在北京這樣的一線城市買了房,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著。每個月基本都要出一兩次差,他最喜歡飛到南方,所有工作上的事情都做完了,就躲進江南的山水里。呼吸溫潤干凈的空氣,觸摸南方的草木,走進斑駁的古鎮陽光里,安安靜靜,遺世獨立。
他一個人拍照,一個人撐傘,一個人坐小船看風景...畢業后的幾年,他依舊喜歡學生時代穿的棉質格子襯衫,脫下工作時的西服外套和白襯衣,放松緊繃的心情,他沉醉在南方的風和日麗里。客棧老板娘姓許,老頭兒與老板娘是父女關系,說是父女,也沒有直系血緣關系。老頭兒等一個遠方來的姑娘,一等就是一生。
七月總覺得一輩子那么長,要是讓他在等待中度過不如給他一刀子。可是,老頭就這么過來了。三四月是三角梅盛開的最漂亮的時候,老頭清晨一扇一扇打開小木板門兒,第一件事就是到小路邊看看那幾棵三角梅。雨天的時候,三角梅濕漉漉的盛開著,她的紅不熱烈,但是多情。路過的旅人總要對它瞧上幾眼,拍個照留念一下。
老頭年輕時候是個木匠,鎮子里的許多門門框框桌子方凳,有許多出自他手。自己琢磨著還學會了各種根雕木刻,經他手雕刻出來的工藝,客人們贊不絕口。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從別人手里得了一塊上了年頭的沉香木,沉香木本就是木材里頭極貴重的,年數越久就越值錢。遇到沉香木是他之幸,就像遇到那個沉香一樣的姑娘。她從遙遠的地方來,經過他的木藝店,兩人一見鐘情,這是愛情里的俗套。他把一小塊沉香木刻了字送給姑娘,姑娘臨走前答應他,不久后一定回來。
結局不難猜,他們輸給了距離。許多人覺得旅行途中遇到的人,不是愛情,只能算艷遇,女孩就這樣離開,帶著老人一生只有一次那次艷遇。沉香木再珍貴,不及緣分擾人。老人去找過沉香木姑娘,卻還是無功而返。那姑娘父母親只有她一個孩子,她最后還是選擇留在父母身邊,另嫁他人。
三角梅是沉香木姑娘種下的,種下的那棵死了,老頭就在原來的地方接著種三角梅,如今三棵三角梅長得健康茂盛,花開明艷,就像愛情。
老人已經八十歲了,走路顫顫巍巍,眼睛渾濁,時常看不清,耳朵聽力也不好,枯瘦嶙峋,像一棵老木。女兒是他遠親的孩子,一個人生活冷清,就領養了過來,教她木刻。日子倒也過得清閑,只是,老頭一輩子也沒有娶妻。
七月在這里住的時間是最長的,一個月過去,他不想回,兩個月后才離開。臨走前,他幫老頭把一棵三角梅移植到了院子里,這樣老人躺在搖椅上,喝著茶也能看見這棵三角梅。他許諾老人還會再來,為老人沏茶,只是他走后不久,老人就離世了。他在忙碌的工作中抽不開身,也就慢慢淡忘了那座安靜沉穩的小鎮子。
七月在三月中旬離開,南方在四月去了那座鎮子。喜歡尋覓古樸老舊事物的姑娘,偶然來到這里。見了那棵院子里的三角梅,住了下來。老人的搖椅安安穩穩的放在院子里,院子里的老貓習慣了偎依著搖椅的椅子腳睡懶覺,老人走后變得更慵懶,一整天的待著不動,目光炯炯望著三角梅上飛來飛去的蝴蝶。
四月的小鎮,雨天纏纏綿綿持續了一周,每一日她在木質清香的窗前看書寫文章,手機放在一邊整日整日的關機。看書乏了,披上一條棉質大長披肩撐把傘走出客棧,漫步在雨中,認真的走每一座橋每一條青石板道路。走累了就坐在幽靜的長廊椅上,倚靠著柵欄發呆。雨水落在小鎮靜靜的河面,一滴雨水敲打起一朵水花,她被雨水微微打濕的臉龐望著這水面像魔怔了似的哀傷起來。她未曾聽過老人一生只等一個人的故事,卻從小鎮的雨水里領略了這座古鎮的哀婉訴說,一個個故事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就從她的眼淚和筆尖走了出來。
她喜歡穿紅色的裙子,酒紅色有種獨有的孤雅和深刻的美。搭配白色的披肩,發絲自然垂落兩肩,別上古銅色的發夾,南方就像這古鎮,這古鎮就像是南方。
寫完十萬字的稿子,她也要離開這鎮子了。她愛著院子里的三角梅就像愛著愛情。
客棧老板說,這是上一個206房間的客人臨走前移栽到這院子里的。她問:他是誰。老板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有老貓喵嗚喵嗚的聲音,蒼白的爪子撓撓臉,一副“你知道又如何”的樣子。她微微笑了笑,走出了院子。
那是七月的一個清晨,走出客棧的時候,還是陽光明媚。因為留念這座鎮子的一切,南方提著重重的行李包一路走到汽車站。上午的汽車票賣完了,只有下午六點的一趟大巴。她從售票處走出來往候車廳方向去,恰逢回這古鎮探望老人和三角梅的七月,七月下了大巴車,從候車大廳人群中穿過。南方迎面七月,被雨打濕臉龐的南方呆若木雞的看著風塵仆仆的七月,地上被撞翻的行李包和零食袋子灑了一地。南方的最后一張手稿從胸前滑落,七月抓住南方的那只手靜止了幾秒,然后迅速松開。誠誠懇懇的說了聲:對不起。
那天的南方穿著白色的裙子,戴了一頂紅色的禮帽。七月陪她在候車大廳坐了八個小時,兩人淡淡的聊了各自的旅行經歷,聊著聊著南方說她困了。七月抖了抖肩膀,往南方的頭靠了靠,南方歪著腦袋沉沉的睡了一覺。
七月說,他愛上了這座小鎮。南方說,她癡迷這里的故事。
互相道別之后,南方進了檢票口,七月走出了候車廳,在擁擠的人群里漸漸走遠。紅色的禮帽在檢票口遲遲沒有進去,七月的藍白格子襯衫在黑壓壓的人潮里格外耀眼。三小時車程后,南方下車。暈車,又睡了一覺,睡夢里還有一個肩膀,穩穩的支撐著她。
想起他說的那棵三角梅,眼前又浮現出那抹明艷璀璨的紅,就像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