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只鯨魚愛上貓，只有一種方式才能在一起。――偷星星的貓
1
鯨落是一只貓。靈鹿島上最美的一只貓。他有一身灰的發(fā)光的毛，耳朵卻是白絨絨的，一只海藍色的眼睛和一只淺金色的眼睛鑲嵌得格外耀眼。我從小和它一起長大，我叫云麓，所有人都說我是靈鹿島上和鯨落最登對的一只貓。可是我從小和鯨落一起長大，卻從來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也是一只貓。只不過我有一身白色的毛，眼睛是淡紫色的。他們說我長得很漂亮，可鯨落不這么覺得，在他眼里，其實所有的貓都長得一樣。
鯨落很喜歡吃魚，尤其喜歡吃鱸魚和桂花魚。而我喜歡吃樹上的果實和凋落的花瓣。靈鹿島上的貓不是生下來就只吃魚的，無論吃什么都能存活下來。
夏天的時候，鯨落喜歡跑到屋頂上面看星星，我常常和他坐在一片屋頂上數(shù)天上的星星。靈鹿島離天很近，天上的星星看起來似乎和水里的游魚一般大。
鯨落海藍色和淺金色的眼睛在這時候才會泛出最好看的光來，他說如果他伸手就能摘到天上的星星就好了。
我問他，摘下的星星你要放在哪呢？
他笑了笑，分外迷人。養(yǎng)在盆栽里，然后等它開出一束星星來。
我笑了。我說到時候我一定天天幫你澆水。
鯨落突然安靜地看著我說，云麓，你的眼睛里也有星星。
2
靈鹿島上的貓都有上萬年的壽命。我和鯨落自小就在一起，記不清是多少年了，大概是我們有多大就在一起待了多少年了。
鯨落長我一歲，他今年2017歲，而我2016歲。
小時候，我問過鯨落，你有什么愿望嗎？
鯨落說，如果我是一只鯨，我就跑到深海里去吃魚。
我問，鯨落很喜歡鯨魚嗎？
鯨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我，眼神干凈而深邃。他問，云麓，你見過鯨魚嗎？
我愣了會，搖搖頭說，沒有。貓怎么會遇見鯨魚呢？
靈鹿島上很少出現(xiàn)鯨魚的，聽他們說是千年一遇。
而我如今活了這么久，也沒有見過一次鯨魚。
可是，我一直很好奇，為什么鯨落會想變成一只鯨魚。
在我眼里，鯨落一直是靈鹿島上最好看的貓。
3
靈鹿島上除了貓族還有一個種族，就是松鼠一族。楚貍是松鼠一族里面最漂亮最聰明的，也是松鼠一族未來的女君。
貓族和松鼠族其實一直生活在靈鹿島上的兩端，少有交集。直到后來島上出沒了蛟龍，貓族和松鼠族才聯(lián)手對抗，平息了一場戰(zhàn)爭。后來貓族的族長和松鼠族的族長協(xié)議，將來讓貓族最為優(yōu)秀的貓和松鼠族最為優(yōu)秀的松鼠聯(lián)姻，這樣以后貓族和松鼠族就能彼此之間親近。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后來他們說，要讓鯨落代表貓族和楚貍成親。
鯨落似乎沒有過多的吃驚和排斥，在貓族長者宣布此事以后，鯨落依舊每天和我沒日沒夜地待在一起，只是我依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時候，我仿佛覺得鯨落就像一片蔚藍無垠的深海，我怎么也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裝著什么。要知道貓族的第六感是最強的，而貓族中的女貓更是有猜透他人內(nèi)心的本領。可是，我猜不透鯨落。
鯨落，你喜歡楚貍嗎？
只有在夜晚看星星的時候，鯨落才顯得無比安靜和溫柔。我看著皎潔月光下他的無比優(yōu)雅動人的側臉問道。
鯨落眉目如畫般地皺了皺，說，不喜歡。
我的心里微微一暖。
那你會和楚貍在一起嗎？
我想知道。但我沒有問出口。因為我知道，鯨落也不知道答案。
這是貓族和松鼠族的約定，就算不喜歡或許也沒有辦法拒絕。但是我知道鯨落不喜歡楚貍，這就夠了。
可是我突然發(fā)覺我一點也不快樂。如果鯨落喜歡楚貍，或許我還不會那么難過。可是鯨落不喜歡。他要和不喜歡的人成親，所以鯨落不會快樂。
鯨落不快樂，我也不快樂。
4
貓族的族長是活了兩萬多歲的貓，所以貓族的事情都由族長決定。
可是我還是跑去靈鹿島的琉璃山上找族長，問他，為什么讓鯨落和楚貍成親？
貓族的族長很溫和，他沒有因為我的唐突而生氣。我還記得小時候他曾抱過我。
楚貍是松鼠一族最漂亮也最聰明的，鯨落也是貓族最好看又最優(yōu)秀的。只有他們在一起才能表現(xiàn)出雙方最大的誠意。
可是感情和誠意是不一樣的。我一下子就說出了口。
鯨落不喜歡楚貍，楚貍也沒有見過鯨落。如果他們彼此不喜歡，在一起是不會快樂的。既然不快樂，再多的誠意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貓族的族長略微吃驚地看了我一眼。琉璃山上十分冷，只有靈力深厚的貓才能常年居住在那，而我靈力不足，回來后便染了寒氣大病了一場。
鯨落來看我，喂我藥時瞇著眼不開心地說，云麓，你真傻。
我笑了笑，沒說話。但我很開心，因為貓族貓族答應我說，讓楚貍和鯨落見一次面，如果楚貍喜歡鯨落便成親，如果不喜歡婚事便作罷。
我心想，要是楚貍不喜歡鯨落多好。
這樣，我還能和以前一樣和鯨落待在一起。哪怕，就只是簡簡單單待在一起。
5
鯨落和楚貍在玲瓏橋見面。
玲瓏橋是貓族的第一任族長在仙逝后用貓骨筑成的。他愛上了深海里的一只魚，相望了幾萬年最后難忍相思之苦墜河了，在橋上題下了一行字：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于是這座橋便取名為玲瓏橋。貓族每年都有一個相思節(jié)，相思節(jié)那天所有眷侶都會在玲瓏橋放孔明燈和蓮花燈許愿。玲瓏橋其實也是相思橋。玲瓏橋下是一片清如明鏡的湖，湖邊是一望無盡的櫻花樹。微風吹過，湖面就是漫天的櫻花漂流。他們都說，玲瓏橋是靈鹿島上最美的風景。
我病已經(jīng)好了。我躺在梨花樹上，看滿樹林的蝴蝶飛來飛去眼花繚亂。幾滴晨露落到我衣袖上，我有些心煩。鯨落和楚貍此刻在玲瓏橋見面。
我在想，楚貍會不會喜歡鯨落。或是，鯨落會不會喜歡楚貍。
我希望不會。
可惜，事與愿違。
我在梨花樹上睡著了，醒來時裙擺上鋪滿了梨花花瓣。醒來時，整個靈鹿島上都在說，楚貍喜歡上了鯨落。
七日后，他們便要成親。
我的心像被銀針扎了一下，慢慢地有鮮血涌出。
我很小的時候，靈鹿島上的貓就說，鯨落和云麓是靈鹿島上最登對的。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從未分開。
他們說，我和鯨落是天作之合。
可是鯨落要成親了，卻不是和云麓。
那一日，梨花樹下下了一場雨，連綿不息。靈鹿島上有一個傳說，貓如果流了淚，是會變成雨的。
原來這個傳說是真的。
6
我醒來的時候是翌日午后。鯨落坐在我床榻旁，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冰涼的手撫摸我的眉毛，輕聲問道：“昨日靈鹿島上下了一場雨，是你流的淚么？”
我淡紫色的瞳孔此刻應該黯淡無光，我動了動睫毛，靜靜地看著他還是沒有說話。
云麓，他把頭埋到我頸間，輕輕地喚我的名字，聲音柔和得像羽毛。
我從未見過鯨落這個樣子。
他說，云麓，我希望你快快樂樂的。
我眼淚在瞳孔里打轉。鯨落，你知道嗎，我想變成星星，一直一直看著你。
鯨落突然抬起頭，一臉吃驚地看著我。
過了會，鯨落握著我的手，無比冰涼，但我覺得很溫暖。
鯨落說，云麓，我不會離開你的。
好。我在心里回答他。以后，我們不能在一起，但是你會活在我的心里。兩千多年前，你就一直活在我心里。
我記得玲瓏橋上，還刻有一句話，那是當時貓族族長說給他心上人的話：吾愛有三，日月與卿。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
可惜，他們一日都沒有在一起。
而我和鯨落，至少已度過了千年。
7
我終于見到了楚貍。傾城殿外，在一片灼灼的楓葉林下，她一席紅楓般的長裙，美得不可方物，眼睛宛若深海的明珠。我腦海里不由想起一句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鯨落站在她身側，銀白色的長袍及地，銀色的長發(fā)傾瀉腰間，他一只海藍色的眼睛閃著清澈冷冽的光，一只淺金色的眼睛閃著溫和明艷的光。他是靈鹿島上最絕美的貓，也是世間最精致完美的存在。
怪不得楚貍在玲瓏橋上對他一見鐘情。也怪不得他們顯得如此般配。而我此刻作為一個遠遠觀望的路人，才知道自己渺小得如一粒塵埃。
我離開了傾城殿。我還是不適合待在成親現(xiàn)場，我怕一不小心落了淚，一場雨會影響了他們的興致。
我來到了玲瓏橋上。漫天的櫻花瓣在風中飛舞，我隨著風走，一不小心就堆積了一路的花瓣。
我望著玲瓏橋下的湖面，倒映著我的臉龐。我記得他們說過，貓有七魂六魄，唯一的致命弱點是怕水，一旦溺水就會丟了三魂四魄。幾乎就是一半多的靈氣，也可能永遠醒不過來了。
我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有一天我醒不過來了，鯨落會想我嗎？
還是會忘了我，和楚貍永遠在一起？
無論哪一種結局，都不是我喜歡的。
可是我分明感覺到背后有一股力量推向我，而我當意識到時就已經(jīng)被推向了湖心。
湖水冰涼刺骨，沒有一丁點溫度。我好像掉入了一個無邊無際黑暗的漩渦里，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而且在水里我施展不了任何的靈力，只能大聲地喊救命。可是我不知道平日里很少有誰來這里，而我更不知道只有靈力極高的貓才能救得了我。
如果鯨落以后再見不到我會不會很難過？一滴眼淚就這樣落下來。
我嗆了幾口水。終于放棄了吶喊，我想我可能真的要離開鯨落了。玲瓏橋下的湖水是萬年寒冰之水，即使是靈力極高的貓墜下去也很難安然無恙。何況是我呢。
在我快要失去最后的知覺時，我看到了鯨落。
我想眼前的一切可能只是幻覺。因為我分明看到鯨落從橋下跳下，然后化成了一只鯨，一只海藍色的鯨，然后游向了我。
他抓住了我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我才知道這不是幻覺。我難以置信地震驚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眼前的他是鯨落，但他不是一只貓，而是一只鯨魚。
8
我忽然間什么都想起來了。
我叫靈落。是靈鹿島上的一只貓。而鯨落，他叫星枕，是前世湖畔的一只鯨魚。
我從小在前世湖畔長大，而他總是在有星星的夜晚爬出來。他叫星枕，因為他喜歡星星，星星的光輝落到他的眼睛里，就像星枕一樣。我每日都在前世湖畔和他一起看星星，但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因為他是鯨魚，而我是貓。只是那一日我一不小心摔入了湖畔，那一夜沒有星星，我以為我必死無疑，就在我沉入海底的那一刻他出現(xiàn)了，救了我。
可是鯨魚是只有一條命的。他救了我所以只能自己離開。只是那一天正好有一顆星星隕落，落到了他的眼睛里。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生命。因為有一個生命離開就會一個降生，而那顆星星正好落到了星枕的眼睛里，所以他有了一次新的生命。
但是這一次，他選擇讓自己變成了一只貓。我醒來以后前世的記憶便被抹去了，而星枕變成了一只貓陪在了我身邊。他改名叫了鯨落。
他變成了一只貓，再也不是鯨魚。從此他和我一樣怕水。哪怕他曾經(jīng)和深海作伴。而他只有在快死的時候，才能重新變成鯨魚。
9
下雨了。眼前的鯨落我不知道該叫他鯨落還是星枕。
我目光朦朧地望著他問，鯨落，你為什么要變成一只貓？
他笑了，眼神泛著微弱的光澤，像傍晚遲暮時的余暉。
他說，當一只鯨魚愛上貓，只有一種方式才能在一起。
一滴眼淚落入湖心，我依偎在他懷里，仿佛聽到他越來越平靜的心跳聲。
我心如死水一般說，鯨落，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的。
鯨落蒼白地對我笑了笑，你放心，我會變成一顆隕落的星星，在天上一直發(fā)著光一直看著你。
哪一顆才是你呢？我抑制不住的眼淚落下來。
每一顆都是我。他說。
說完，他就消失了。我站在玲瓏橋上，看到天邊一顆閃耀的星辰滑落，落到了我的掌心。
鯨落，我會把你種到盆栽里，天天給他澆水，讓他開出一束星星來。
鯨落，我們回家。
我終于知道鯨落的眼睛為什么是海藍色和淺金色。一只深海的顏色，一只是星星的顏色。
10
靈鹿島上所有貓都不知道鯨落去哪了。
他和楚貍成親那天中途消失，貓族和松鼠族怎么都找不到他。
他們問我，鯨落去哪了？
我說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活在我的心里。
靈鹿島上都在猜，鯨落消失了，最難過的是云蔍還是楚貍呢？
有的說是楚貍，成親第一天就失去了心上人一定很悲傷。
也有的說是我，和鯨落形影不離相處了幾千年，后來很少有誰再問起鯨落去哪了，因為他消失太久了。只是偶爾說起靈鹿上最美的貓，他們才會突然間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很美很美的貓叫鯨落。
他們都已經(jīng)忘了。這樣也好，就我一只貓記得也好。
我每天晚上抬起頭找鯨落的影子，可是每一顆都有他的影子。他說每一顆都是他。我想也許真的是這樣。
那一顆星星至今沒有開花。但我依舊每天澆水。我不知道鯨落走的那天是誰來到了這個世界上，但我希望他能代替鯨落快樂地活著。
鯨落，云麓在想你。
鯨落，云麓在等你。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