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熬至滴水成珠
池莉,女,1957年生,2006年出版《熬至滴水成珠》。時年作者49歲,這書,就是四十不惑的作業和畢業論文集。 ? 平時的作業和畢業論文水平很難在一個檔次——這冊散文集子,若干斷片,水準參差。欲讀漸入佳境,必如東晉畫家顧愷之“每吃甘蔗,必從尾到頭”。 ? 你也可不管頭尾順序,隨手拿起,翻到哪一頁就是哪一頁。但是不論怎么讀,都改變不了最好的部分就是開篇的長篇散文<熬至滴水成珠>。
好得令人驚訝!有那種令人手不釋卷的力量,像谷村壽司的“星”,你就不斷地單曲循環、單曲循環、單曲循環……開篇第一句:“有一種春,是無法守候的。這就是人生的春。人生的春往往與年齡沒有關系,卻只是一種蘇醒。”
(這樣的寫法,可以絮絮叨叨碼很多字,但也瑣碎,把重點 淹沒在面目一致四四方方的方塊字陣里。文藝青年+廣場舞大媽,還是算罷了。雖然好處是邊寫整理思路,寫得輕巧舒服。——直接上主菜:下文引自《熬至滴水成珠》,有刪減 ?)
http://book.sina.com.cn/nzt/ele/aozhidishuichengzhu/1.shtml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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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春,是無法守候的。這就是人生的春。人生的春往往與年齡沒有關系,卻只是一種蘇醒。……這樣的蘇醒,如偏僻鄉村籬笆上的野玫瑰,花朵開得爛漫,意象上卻單單只有光明,簡單,敦厚與寧靜。
不要以為意象上的光明,簡單,敦厚與寧靜容易得到。更不要以為有了偏僻鄉村,目的就八九不離十了。不是的。這種意象不是淺顯的看圖說話。能夠形成這種意象的,要木籬笆,要野玫瑰,要好陽光,要一道碎石小路,從籬笆下面蜿蜒伸出,遠遠地,遠遠地深入到了起伏的山坡,要山坡上有茂密的針葉林,要林子里淡淡地散發著松香。
人生的春,天衣無縫,渾然大氣,是先天的天地精華與后天的著意磨礪融會貫通了。
我要記錄一個奇遇。
記錄某個時刻的悄然而至。
就是這個深秋的一天,清晨的某一刻,我在細膩的秋雨聲中慢慢醒來,一種十分遙遠和緩慢的醒,遙遠得剛剛從地平線那兒凸起,仿佛一滴水珠子。 以至于在最初一刻,我以為自己并非醒來而在夢中。然,雨聲就在窗外,一陣的緊,一陣的松,緊的時刻,屋檐下的石階就被打得吧嗒作響,這正是我家的雨,我是真的醒了。
我醒了。我大腦深處的某個溝回醒了。我的身體卻還沒有醒。我依然沉沉躺著,四肢松弛,呼吸還是睡眠中的那種自然呼吸,眼睛也沒有睜開。這個秋霖如晦的清晨,我滿心喜歡,感到臥室里昏暗得如此柔和嫵媚,如鴻蒙初開。這一覺透徹的好睡,使我單純如嬰兒,絲毫沒有了對客觀世界的挑剔,有的盡是新生的欣悅。
某個時刻便悄然而至。
在這個時刻,鐘擺無聲無息地停止了,世界不再沿著時間縱向前行。我依然閉著眼睛,卻清晰地看見世界在我面前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剖面,就像古老的松樹一樣,有圓圓的輪廓,還散發著新鮮的木香。在密集的年輪里,我看見了自己,在深秋的季節,靜靜躺在床上,是一個48歲的女人,10歲動筆想寫一部厚厚的好小說,至今還沒有寫成。女人育有一女和育有升結腸石化腫瘤一枚,腹部因此留下兩道手術疤痕。女人因易悲易怒又易憂,經絡多處糾結導致無名疼痛……性喜僻靜,除酷好寫作之外,便只好莊稼與花草,尤其愛聞澆過大糞的沃土被太陽曬出來的氣味。本無行政與組織才能,任何社交場合均不能得自在,卻擔任文學藝術聯合會主席職務,時已五年,是斷然不可再做下去了——我注視著自己,目光是從來沒有的平靜客觀,如看一棵樹一株草,想以往數年,學習與工作中也作無數個人總結,卻皆不如此時此刻的真實、簡潔、徹底和公允。
我身上擔任的這項行政職務,早就起念要辭掉,因為時常還是有一些煩瑣公務的,一旦應付不來,難免叫人煩躁憤慨。然而,在這個時刻里,我的辭職決定不再是一時興起,也不再有慷慨激昂,只有淡定與平衡,沒有機鋒,與時政體制無干,連效仿古代圣賢的退出官場,歸隱林泉之意,也一點點沒有,因那樣的歸隱,還是有機鋒的,下意識里暗藏的,還是一種姿態,要顯示給世人,這姿態至少也是和光同塵,與時舒卷,戢鱗潛翼,思屬風云。而我,此時此刻,海上生明月,心底見坦然。我不歸隱,不超脫,不疏離,不邊緣,我要全心全意地呆在現實生活中。在這個悄然而至的時刻里,我不僅真實簡潔徹底公允地看見了自己的本色,更其難得的是,還生出了這樣質樸的至善的心態,我是多么喜悅!
就在這個時刻里,我同時看見了我的父母。他們熬過了一夜糟糕的睡眠,相對坐在床上,躬著背,活像一對皮影人偶。父親想做一個手術但是又有無數顧慮,他們牢騷滿腹地抱怨現在醫療費用的奇高。在以往的幾十年里,因與父母相處時間極少,彼此都不太熟悉生活方式與生活態度,凡大事小事出現,我皆惶然不能言。在這個時刻里,我卻絲毫沒有了惶然,爽朗地支持父親做手術并一 一歸置他們的顧慮,結果是眾人大悅,一切順利。
我真切地看見了我的女兒。她在遙遠的一所中學宿舍里,被溫暖的陽光喚醒。…… 在這一刻,我居然還看見了我的外祖。在這一刻,我與他們遙相致意,好像他們也知道我通過了四十八年的人生經歷,理解了人世間的艱難與險惡,他們與我不再隔世。我還看見了我的老外婆,胖胖的,卻總是一副笑模樣,嗜食臭腐癡心不改,秘密掌握著將新鮮食品制作成臭腐食品的種種秘方。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對臭腐食品頗有心得的源頭何在,明白了世間的滋味,也是可以有一種臭腐即是奇異之香。
? ? ? ? ?就在這悄然而至的時刻里,我還看見,我11歲的老狗皮皮,忠實地守衛在我的臥室門口,……我還看見,屋子后面的菜地里,萵苣,雪菜,蘿卜,菠菜和茼蒿,都在各自的生長之中,而許多微小的菜蟲,也都頑強地依附著菜葉,抵抗越來越凜冽的寒霜。……無論是蔬菜是小蟲,一概都是我們現實生活的生機。
就是在這一刻,我發現我看見的,果真是我一個人的全世界,是我認識或者記憶的所有人與事。而我,重新與他們面對和相處,全然沒有了執著的自我立場,因此也就沒有對立和不知所措。我能夠看見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脈脈溝通與種種協調。這是我從來都不曾有過的感覺,這種感覺令我的精神格外輕松。《 金剛經 》 所說的“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難道就是這個意思?所謂“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莫非就是一種放下了的身心輕松?
一問又一問接連發出,不待回答,我的醒已然由地平線上的水珠變成了東升旭日。我滿目光明,眼里含滿溫熱淚水,這里的問也就是答了。
我當然是醒的了。我是從前的自己遇上了現在的自己。我是人與人之間發生了一次真正意義的邂逅。(2005年11月池莉寫于武漢 ) (摘錄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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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熬至、滴水、滴水成珠
當年草綠色的硬精裝,柔和雅致,過目難忘。 ? 封面上有行小字嗎?“熬至滴水成珠本身,對于人生來說,卻實在是一個美妙的景象,是一個美好的修練過程。成珠固然是難能追求的境界,成水卻已然不易,終其一生,無論成就水的何種狀態也都是需要修練的呀,真的成珠有誰敢自詡呢。”
到底是文筆優美的作家,仔細描述了 神奇一刻 所見。
云門事變中的虛云老和尚 看見了什么?
以下引百度百科“虛云和尚年譜”
民國四十年 辛卯 ? ?師一百一十二歲
春戒期中。云門事變。
三月初三日,師病重時,即趺坐入定,閉目不視,不言不食,不飲水。惟侍者法云、寬純,日夜侍之。端坐歷九日。十一日早,漸倒下,作吉祥臥。侍者以燈草試鼻官,氣已絕矣。診左右手脈,亦已停矣。惟顏色如常,體尚溫。 十二日早,微聞呻吟,旋開目。侍者告以時間。師曰:“我覺才數分鐘耳。”語侍者法云曰:“速執筆,為我記之。勿輕與人說,啟疑謗也。”師從容言曰:
“余頃夢至兜率內院,莊嚴瑰麗,非世間有。見彌勒菩薩,在座上說法,聽者至眾。其中有十余人,系宿識者。即江西海會寺志善和尚。天臺山融鏡法師。歧山恒志公。百歲宮寶悟和尚。寶華山圣心和尚。讀體律師。金山觀心和尚。及紫柏尊者等。余合掌致敬,彼等指余坐東邊頭序第三空位。阿難尊者當維那,與余座靠近。聽彌勒菩薩講“唯心識定”。未竟,彌勒指謂余曰:‘你回去。’余曰:‘弟子業障深重。不愿回去了。’彌勒曰:‘你業緣未了,必須回去。以后再來。’并示偈曰:
識智何分 波水一個 莫昧瓶盆 金無厚薄
性量三三 麻繩蝸角 疑成弓影 病惟去惑
凡身夢宅 幻無所著 知幻即離 離幻即覺
大覺圓明 鏡鑒森羅 空花凡圣 善惡安樂
悲愿渡生 夢境斯作 劫業當頭 警惕普覺
苦海慈航 毋生退卻 蓮開泥水 端坐佛陀
‘以下還有多句。記不清了。尚另有開示。今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