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夏天總是多雨的,時不時來場暴雨,弄的路上行人措手不及,頗為狼狽。我倒是怡然自得地趴在桌子上,看窗外行人狼狽的模樣和瓢潑大雨。
突然,一只纖纖玉手推開了雕花的小門,大風夾雜著雨滴涌進了屋子,打濕大片地面。隨著門被推開,一個身穿青色長裙的女子緩緩走了進來。她身姿纖細婀娜,面容絕色,及腰長發被風吹起,讓她如謫仙美人般仙氣飄飄,只是她的周身似是縈繞著無盡的愁色。她合起手中的油紙傘,放在門后,傘面不帶一滴雨水。我不禁坐直了身子。
沒有一絲羞怯與猶豫,她徑直走到師傅面前,坐在了那張專為客人準備的椅子上,同時把手上提著的酒瓶放在桌上。天青色的圓肚瓷壇閃著淡淡的光澤,她伸手打開了瓶蓋,一股濃郁的酒香迅速蔓延開來。自從跟著師傅來到人間,各種各樣的酒我都見過,上到帝王御用,下到農家自釀,但是有如此醇厚酒香的酒,我是從未見過。
師傅放下手中的書,抬起頭,看著她。那個女子說了第一句話:“青蛇釀。”聲音清脆悅耳,動聽非常。師傅挑了挑眉說:“青蛇,你不好好修煉,找我何事?”女子不是常人我知道,但她就是那條水漫金山的青蛇,這讓我十分震驚。
“我來找你,自是有求于你。”青蛇說。“你離飛升不遠,莫為了一己執念,影響了仙途。”師傅拿起書卷,悠悠地說。難怪我看著青蛇身上有隱隱的仙氣,原來離成仙不遠了。“我自是知道。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了結這段執念。你肯不肯幫我,先嘗過我這青蛇釀再說。”說著,青蛇取過師傅面前的酒杯,為師傅斟上一杯酒。淡青色的酒流入瑩白的酒杯,就像是一塊純凈的水晶,剔透美麗。師傅端起酒杯,淺酌小口,便放下了杯子。
這酒到底好不好喝?我好奇地看著師傅,想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然而師傅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還是一副云淡風輕、高深莫測的樣子。但是跟師傅相處了這么多年,他一絲一毫的細微變化都不能逃過我的眼睛。我看見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了一點點。這說明師傅對這酒很滿意啊。師傅嗜酒如命,嘗遍世間百酒,能讓他滿意的,一定是人間極品。雖然我對酒一點都不感興趣,但如此香醇的酒,我卻突然想試上一試。趁師傅不注意,我偷偷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淡青色的酒一入口,便是濃香撲鼻,酒香從口腔直沖腦際。沒有一點酒的辛辣苦澀,倒像是香甜的蜂蜜,甜滋滋的,似乎置身于暖暖的水中。這是酒嗎?怎么這么好喝。還沒等我從陶醉中清醒過來,辛辣的刺痛從舌尖傳來,就像有人突然在嘴巴里塞了一大把辣椒一樣。突然,辛辣瞬間轉變成苦味,又苦又澀,比黃連還要苦上三分。苦味順著舌尖傳到心里,心一抽一抽地疼,眼淚刷的突然掉了下來,我的整張臉都皺縮在了一起。
“哇”我連忙吐掉了還沒咽下的酒,馬上掏出一個蜜棗塞進嘴巴里。連塞了三個才勉強壓住苦味,皺著的臉才舒展開來。“師傅,這酒怎么這么苦啊,你是怎么喝下去的?”我擦著眼淚跟師傅控訴。 師傅無奈地笑了笑說:“你道行尚淺,自然會被這酒迷惑。”師傅轉向青蛇:“說吧,你找我,所為何事。”青蛇一直望著我出神,等師傅出聲了,她才微微一笑,跟我們說起她的故事,說起那段如青蛇釀般的記憶。
“姐姐!”青蛇把手伸向白蛇,想把她從塔底救出來,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雷峰塔重重壓下,將她的姐姐永遠地壓在了下面。青蛇憤恨地看著一旁的許仙。就是這個男人,串通法海給姐姐下藥,才讓姐姐法力衰弱,被法海封印在雷鋒塔底。青蛇想沖上前去,殺了這個負心的男人,卻知道自己的道行無法與法海抗衡,而且在剛才的打斗中,她已經受了傷,所以,她只好選擇逃命。
在耗費了所有的法力之后,青蛇終于躲開了法海的追殺,逃到一個安靜平凡的小鎮。確認法海沒有追上來后,強忍著的眩暈突然襲來,青蛇心里喊了聲糟糕,便失去意識,暈了過去。等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
青蛇睜開眼,看見的便是靛藍色的布帳,身上則蓋著洗的發白的深藍色棉被。這是哪兒?她微微撐起身子環視四周。這是一個青磚砌成的簡易瓦房,小小的房間中間擺著一張木桌和兩張粗糙的木椅,南面則有個小柜靠著墻,除了這些,就沒有別的東西了。青蛇掀開被子,下了床。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手里還端著一碗藥。
“姑娘,你醒啦!怎么就下床了呢?快躺回去,好好休息。”書生看見青蛇,連忙放下手中的藥碗,拉著青蛇到床邊,讓青蛇坐下。青蛇謹慎地打量著眼前的書生,說:“你是誰?這里是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書生回去將藥端到青蛇面前說:“小生張生,這里是我家,我在鎮上恰好看見姑娘暈倒在地上,于心不忍,便將姑娘帶了回來,如有冒犯,請姑娘多多包涵。”說著,給青蛇做了一個揖。青蛇看他這個樣子,莫名的覺得好笑。“姑娘,快點喝藥吧,等會就涼了。”張生將藥碗塞到青蛇手里,催促道。青蛇看他一臉擔心,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明知這種草藥對妖沒有作用,還是一口氣喝了下去。見青蛇喝完,張生便掏出一個蜜餞遞給青蛇說:“姑娘,藥苦,吃個蜜餞緩緩吧。”青蛇從他手中接過蜜餞,心中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張生收拾好了碗,便端了張椅子坐在青蛇面前。“姑娘,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可否告訴小生?”青蛇想了想,便說:“你叫我小青吧。”“小青?”張生歪著頭想了想:“好名字,‘青青原上草’,‘青’就代表生機無限,實在是妙啊。哈哈。”青蛇沒說話,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張生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移過頭說:“時候不早了,小青姑娘先歇息一會,我去做飯。”說完,便逃也似的出了門。青蛇哈哈地笑出聲來,在心中暗罵“呆子”。
接下來的晚飯,青蛇并沒有吃多少,不是因為她不餓,而是因為太難吃了。這書生的手藝如此之差,他是怎么養活自己的,青蛇戳著碗里有點夾生的飯想。張生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小生廚藝不佳,讓姑娘見笑了。”青蛇放下碗說:“這里,就只有你一個人住嗎?”“前幾年發生瘟疫,雙親俱亡,僅留小生一人。”聽著這話,青蛇便抬頭看了一眼張生,只見他臉色如常,安靜地嚼著難吃的飯菜。青蛇低下頭,沒有說話。一時間,氣氛竟如此寧靜。“明天我來做飯吧。”青蛇突然說。張生吃驚地看著青蛇:“小青姑娘,這怎么使得,這煙熏火燎之事,還是讓小生來做吧。”“你吃得下這么難吃的飯菜,我可吃不下。就這么定了。”“這。。。。。。好吧。”張生遲疑著終究還是答應了。
吃完飯,天已經擦黑。張生點了根蠟燭,放在屋內的桌子上。“小青姑娘早些安歇吧,你身體剛好,應該多多休息。”青蛇看了看屋內唯一的一張床,說:“我睡這了,你睡哪?”張生憨憨地說:“姑娘放心,隔壁就是小生父母的房間,床什么的還在,我就睡在那。姑娘快去床上躺好,我替姑娘熄蠟燭。”青蛇聽了,便和衣躺在床上,蓋上了被子。張生見青蛇已經躺好,便吹熄了蠟燭,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房門,向隔壁走去。
第二天,天剛亮,青蛇就起床了。她收拾好自己之后,便打開了房門。門外,張生正在給院子里種的菜澆水,看見青蛇起來后,便放下水瓢沖青蛇笑著說:“小青姑娘,怎么這么早就起床了,再去多睡會吧。”“不用,我閑著沒事,也睡不著,早點起來做飯。”青蛇說著,向廚房走去。張生看見了,連忙跟上前去傻笑著說:“小青姑娘,你要做飯,讓小生打個下手吧,我可以燒火洗菜,這些臟活累活我來干。”青蛇見他堅持,也沒有說些什么,只是點點頭。最后,在兩人合力下,一頓算是美味的早飯就完成了。
吃完飯,張生鄭重地對青蛇說:“小青姑娘,小生要去鎮上賣些字畫,中午便會回來。你要好好呆在家中,切莫隨意亂跑,被歹人抓了去。”青蛇對他的嚴肅感到頗為好笑,不過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張生便放心地抱著一沓字畫出了門。
見張生走遠了,青蛇就回到房間,關上門,給自己療傷。她這次受的傷比較嚴重,一時半會還好不了,現下只能先呆在張生家中,待療好傷,才能去找許仙和法海報仇。
中午,張生便回來了,他興奮地告訴青蛇說,他的字畫今天賣的特別好:“小青姑娘,你說你是不是福星下凡,今日買我字畫的人比平時都多,賺了許多錢。所以,我買了一只燒雞,特意來感謝你。”看著張生興奮地近乎手舞足蹈的樣子,青蛇還是沒忍住地說:“呆子。”張生聽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竟然紅了。青蛇見了哈哈地笑了出來,張生的臉更紅了。青蛇見他太窘迫了,便拿過他手中的燒雞,進了廚房。過來好一會,張生才緩過神來,急忙跟進了廚房。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青蛇的傷也漸漸好了起來。這天,青蛇早早的便結束了療傷,正無聊的時候,青蛇突然萌生了要去看看張生的想法。于是,她來到了不遠的鎮上。鎮里的街道熱鬧非凡,青蛇走在人群中,又想起了與白蛇一起的時光,突然有一絲絲的傷感。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終于看見了不遠處的張生,青蛇高興的走上前去,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幾個流里流氣的少年攔住了青蛇,嘴里說著污穢的話,手就要向青蛇伸過來。青蛇自是瞧不起他們,隨手一揮,就將其中一人打倒在地。其他人見兄弟被打,對方又是個女人,又羞又惱又怒,揚言要廢了青蛇,拳頭不要命地向青蛇砸去。在人群中,青蛇不敢暴露自己會法力的事實,她只好在心里暗罵著躲過少年的攻擊。就在兩方鬧的不可開交時,張生突然出現在了青蛇面前。
張生只是個柔弱書生,與那幾個少年比起來,只有挨揍的份。不一會,張生的臉上就掛了彩,眼角淤青,嘴角破皮。青蛇罵了句呆子,便拉起張生逃了。兩人繞來繞去,終于躲過了那些人,回到了張家。
青蛇讓張生坐在床上,打了盆熱水,幫張生清理傷口,然后給他上藥。“你傻不傻啊,明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們,為何要過來。”青蛇邊上藥邊說。“讓我在那里看著你被人打,我怎么能忍心。哎呀,好痛。”張生的呲牙咧嘴地說。“哼,活該。”雖然是這樣說,青蛇還是放輕了手上的動作。過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青蛇略帶遲疑地說:“再過幾天。。。我。。。就要走了。”張生突然猛地抬頭看著青蛇說:“為什么要走!”像是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不妥,張生連忙說:“我的意思是,怎么這么突然就走。”青蛇看著張生說:“我還有些事情沒有去做,而且,我也沒有理由一輩子留在這里。。。。。。”“這樣啊。”張生聽了也沒在說什么,一時間兩人突然安靜了下來,空氣中似乎有濃濃的傷感。
半夜,青蛇沒有睡著,而是爭取時間修煉。突然,她聽見隔壁房門響了。一陣腳步聲從隔壁傳到了她的房前。青蛇鉆進被子里,仔細地聽著門外的動靜。門外的人在門口徘徊,卻沒有開門進來。過了一會,那人就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下了。等了一會,那人似乎沒有離去的意思。青蛇最終還是起身,開了門。
一推開門,青蛇就看見坐在臺階上的張生。他還穿著下午的衣服,頭發也沒有放。張生聽見開門的聲音,下意識的回望,便看見了身后的青蛇:“小青,你怎么起來了?”青蛇坐到張生身邊說:“大晚上的不睡覺,坐在這里干什么?”“沒什么,只是有些睡不著。”張生微微轉過頭,掩蓋他發紅的臉。“我也睡不著,陪你坐會兒吧。”又是一陣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看著遠方。
“小青,你走了之后,還會再回來嗎?”張生打破沉默說。“不會了。”青蛇搖了搖頭。這次去只怕兇多吉少,法海法力高深,想要救出姐姐,殺了負心人,難度堪比登天。聽到這,張生有些急切地說:“你可以不走嗎?要不帶上我也可以。”青蛇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張生。在月色下,精致的小臉更加光彩奪目,大大的眼睛內光波流轉,水光滟漣,美不勝收。張生不禁有些看呆了。青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張生的臉已經紅的快要滴血了。“呆子。”青蛇輕輕的說。“好了,時間也不早了,回去睡吧。”青蛇站起身說著就往回走。張生猛地抓住青蛇的手說:“小青,不要走,我喜歡你。”青蛇驚訝的看著張生。雖然平時對張生的情意早已知曉,但還是不敢相信張生會將它說出來。青蛇沒有說話,只是任由他抓著手。“其實剛見你第一面,我就喜歡上你了。有你在的日子,總是寧靜祥和的。我在外掙錢,你照顧家里,這種生活就是我想要的。小青,你做我的妻子吧,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青蛇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表白。那一瞬間,她的心突然慌亂起來,撲通撲通的。“你說的,可是真的?”青蛇看著張生問。“要是小生說一句假話,天打雷劈。”突然,一種酸酸甜甜的感覺在青蛇心里蔓延,難道自己愛上張生啦?這種感覺就是愛嗎?在這一刻,青蛇突然覺得復仇這件事不再這么急切了。“我答應你,不走。”青蛇說。張生聽到這話,如同聽見天籟。他欣喜地看著青蛇說:“小青,你剛才說了什么?你不走了!我好高興。”他站起身,猛地抱住了青蛇:“太好了,小青。”青蛇回抱他,想著,自己好像找到一個可以歇下來的地方,有個溫暖的懷抱保護著她。
就這樣,青蛇留了下來,拋下了她的復仇夢,專心的跟張生過起了幸福美滿的小日子。
兩年過去了,又是一年端午,張生興奮地從外面回來,手上還拎著燒鴨和酒。“小青,今天我做成了一筆大買賣,現在不是端午嘛,我們好好慶祝一下。”青蛇淺笑著接過張生手中的燒鴨和酒。燒鴨被簡單的剁成方便食用的小塊,連同其他小菜,擺在了飯桌上。而那壺酒,則直接放在了張生面前。兩人坐定后,張生把最肥美的鴨腿夾給了青蛇,而青蛇,為張生斟了一杯酒。青蛇不喝酒的,因為姐姐就是喝了許仙的酒才失了法力。這一頓飯,兩人吃的溫馨美滿。
收拾好碗筷,兩人坐在桌旁喝茶。突然,青蛇感到腹中一陣絞痛,眼前的事物也開始模糊起來,力氣也像是被人抽去一般。青蛇扶住桌子,避免自己倒下,碰倒了茶杯。茶杯摔到地下,發出清脆的響聲。青蛇抬起頭,看向張生。只見張生快步走到門邊,打開了大門。門外,便是法海。
“小青,對不起。燒鴨里下了藥。”張生臉帶愧疚地說:“我真的很愛你,只是法海大師答應給我一大筆銀子,這種窮苦的生活我是一刻也過不下去了。你放心,法海大師是不會傷害你的,他只是把你封印了。你就當睡個好覺吧。”說完,便毅然決然的退出了房間。
法海沖了進來,對青蛇出手,招招狠辣,似乎要置青蛇于死地。青蛇拼死抵抗。兩人從屋內斗至屋外。青蛇對躲在院子大樹后面的張生崩潰地喊道:“我平時對你不好嗎?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你這無情無義的負心人。”“我哪里無情,是你欺瞞我在先。大師,快降了這妖孽。”張生大喊道。此時的青蛇已經痛到麻木了,不止是身體上的,還有心上的。
最后,青蛇還是逃了出來。她用自損千年修為的功法,逃脫了法海的追殺,還將法海打至重傷。青蛇被打回原形,她只好回山中修煉來養好身上的傷,盡快恢復修為。身上的傷好治,而內心的傷卻難醫。她與白蛇一樣,栽在了相同的方法上,栽在了男人手上。她好恨,恨張生,也恨自己。每當午夜夢回,她都會想起姐姐,想起和張生在一起的日子,心如刀割。第一次愛人,第一次傷那么深。情愛便是蝕骨毒藥,這句話現在聽來是如此刻骨銘心。
其實在幾年后,青蛇有偷偷地回去看過張生。只見他早已從破爛的張家搬了出來。他用他的甜言蜜語,騙得了一個富家千金的喜愛,順利娶了千金得到財產。現在的張生,住在豪華的庭院,身邊美妾環繞,吃的是美酒佳肴。而那個千金,則被張生冷漠拋棄,最后抑郁而終。青蛇想要報復張生,可是卻沒有能力。現在的她,連人形都無法恢復,更別說復仇了。
青蛇回到了山中潛心修行。等她恢復法力時,人間已過千年。她在人海中尋找張生的轉世,卻無法找到張生的蹤跡。就這樣尋尋覓覓了百年,青蛇沒有辦法,只得來尋求爾嵐的幫助。
聽完了青蛇這段長長的回憶,我或許能明白那酒的如此苦澀的原因。“你這次來,就是想讓我幫你找出張生轉世所在嗎?”師傅撫了撫下巴看著青蛇說。“對。”青蛇點點頭。“幫你找到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不可以傷害他。”“為什么?”青蛇很憤懣不滿:“我尋他百年,就是為了報他當日負我之仇,如今仇人相見,如何能夠善終?”“這個條件,你只能答應,否則,我只好送客。”師傅站起身,看著就要送客。青蛇猶豫著只好咬牙答應了。
看見青蛇點頭,師傅非常滿意:“你且留個地址,等我查到他的所在,便叫我徒弟從安去找你。”青蛇說了一個地址后,便拿起門邊的油紙傘走了。門外的雨已經小了很多,淅淅瀝瀝的,蒸騰起朦朧的霧氣。青蛇娉婷的身影行走在霧中,只留淡綠色的身影,如詩如畫,讓我不禁想到那句“她彷徨在寂寥的雨巷,撐著油紙傘。”
“師傅,你怎么老是推我出去干這些活啊。”我嘟著嘴跟師傅抱怨。“你在我這白吃白喝,為我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師傅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被噎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好瞪了他一眼。
本來以為找到這個張生的轉世是件手到擒來的事,結果,還是費了師傅兩天的功夫。師傅說,這個張生可能是用了什么秘法,掩蓋了他的氣息,所以想要依靠氣息找是不可能的,難怪青蛇找不到張生。想來這張生也害怕青蛇會找他報復,才采取這種手段。因為張生一次次轉世,這種秘法的威力便次次消弱,師傅才能靠此找到他。
我找到了青蛇,帶她去找張生。路上,我能體會到青蛇內心的激動、憤恨、悲傷,這種情緒似乎也感染了我,我失去了往日的開朗。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很快便到了張生所在的地方。張生在一個大公司樓下,捧著一束玫瑰,像是在等什么人。我們隱去身形,冷眼看著張生。這一世的他,還是如以前那樣,一身的書生氣息,溫文爾雅。
不久,張生等待的人出現了,是個漂亮的女生。張生迎了上去,遞上了手里的玫瑰。然而女生并不為所動,她拒絕了張生的玫瑰,甩頭就走了。張生失望地走了。我們跟著張生,想看看他要去干什么。在這個期間,我把張生的情況告訴了青蛇。
那一世張生生活的異常富足,受盡無窮的人間富貴。接下來的幾世,無一不是生的好皮面,雖不及第一世富貴,但通過勾搭女子,無不生活的衣食無憂。但壞事做多了總會有報應,這一世的張生,家世普通,喜歡的女子都看不上他。前世流連花叢,嗅盡女人香,今世不得所愛,孑然一身。世上因果流轉,前世因,后世果,果然是正確的。
張生徑直走進附近的一棟大廈,坐了電梯,到了最頂層。之前的玫瑰被他緊緊握在手中,花枝已經彎折,花瓣也開始松散,掉落。張生對這些沒有知覺,恍恍惚惚的走到了天臺邊上。難道這張生受不了打擊,想要自盡。果然,他走到邊上后,便翻越了欄桿。我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縱身跳下了。來到人間上千年,什么跳樓殉情的事情見多了,不過動作這么迅速的還是第一次見,我暗叫不好。這時,一道青色的身影瞬間飛去,救起了張生。我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青蛇恨死張生,為什么還會出手相救,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張生站在樓頂,不可思議地看著對面那個救了他的青衣女子。青蛇朝他一揮衣袖,張生便倒了下去。“不是吧,你救他然后又弄死了他。”我一臉不可思議。“你想多了,小妹妹。我只是把我救他的記憶給刪除了而已。”青蛇說。“哦,原來是這樣啊,呵呵。”我摸了摸鼻子尷尬地說。“你不是很恨他嗎?又怎么會去救他?”我不解地問。青蛇轉過身,朝著遠處說:“在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報復他。當初他帶給我的傷害如此之大,以至于這千年來我都無法忘懷。可是,呵。”青蛇自嘲地搖了搖頭:“我竟然想不到任何報復他的法子。這千百年來,我一直想著要復仇,可是,時間早已經把我心中的仇恨磨滅了,只剩下想復仇的空殼。這個執念一直伴隨著我,已經成了我的心魔,讓我一直無法飛升。如今,我明白了,放別人一馬,就是放自己一馬,放自己的心一馬。小妹妹,謝謝你,也替我向你師傅說一聲謝謝。”聽了她這段話,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如今,青蛇身邊的郁氣已經消散,想來馬上就能飛升了。青蛇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張生,毫不留戀地轉身飛走,從我眼前消失了。
我回了小館。師傅正坐在桌前看著我。我把青蛇說的話跟師傅說了,師傅點點頭,將青蛇釀倒了一杯遞給我:“現在來嘗嘗吧。”我一臉抗拒地看著師傅:“師傅,你這是在欺負我,明知道這酒這么苦。”師傅笑了笑說:“我跟你打包票,這酒,已經變了。”“真的?”“師傅何時騙過你。”我看了師傅一眼,看他一臉認真,于是鼓起勇氣端起酒杯,小小地喝了一口。起初,還是先甜后辣再苦,可是,苦已經不那么尖銳,苦之后,酒竟然變得如水般淡薄,略帶點清甜。我吃驚地看向師傅。師傅笑了笑。繼續喝他的酒。“師傅,為什么這酒的味道會變了?”“你以為我為何索要酒為報酬,因為這酒不是普通的酒,是摻入了委托者一路心境的酒。嘗這酒,就能嘗到人生百味,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啊。”“嗯。”我點了點頭,一臉贊賞,但心里還是偷偷鄙夷,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是個酒鬼。“罰你一個星期不準吃零食。”師傅瞇了瞇眼睛說。“為什么!師傅!我明明沒有做錯什么!”“哼,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說完就走了。難道他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不可能啊。“師傅,不要這樣子對從安,我錯了還不成。師傅……”
師傅的酒架上又多了一瓶“青蛇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