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野中芳,凡花亦能香。素娥哭新冢,樵柯鳴柔桑。田父引黃犬,尋狐上高岡。墳前呼犬歸,不知頭似霜。——于濆《寒食》
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
2月14日,情人節。這一天,線上線下、網里網外,傳遍寫滿的當是風花雪月的愛的物語;鮮花、禮物以及1314、520微信紅包,理應是這一天主流話題。
然而,這一天,在世界的另一處,一個男人,一個正處五十知天命的男人,一個老實巴交的苗家鐵匠,一臉茫然,一臉無助,一臉無望,站在醫院的ICU重癥監護室門前邊上,沒有撕心裂肺的哭聲,只見他滄桑的臉上,淌成了線的眼淚正在滴落。
ICU的重癥病床上,醫生正全力搶救的正是他的妻子,120剛剛送來的一個車禍危重病人。
中午12點左右,當我趕到醫院時,問他怎么回事?這個老男人、老鐵匠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對著我連連搖頭。我猜想,他對妻子發生車禍的情況還不了解,只好扶他坐到門前的椅子上。
沒辦法,我撥通了院長電話,請院長協調主治醫生出來一下,了解傷者病情、了解一下車禍發生情況。
醫生出來了,匆匆地告訴我們重傷病人是肇事司機打120電話送來的,病人傷勢嚴重,必須趕緊搶救,讓我們家屬保持冷靜,待處理好傷者傷勢后,再告知詳情。
醫生來不及告訴有關細節及傷情,又被里面的醫生緊急叫回ICU病房里。
又陷入無盡的沉寂與焦急中,一切還不得而知。我們想知道的更多更詳細,便成了無盡的奢望。
焦急容易讓人頭腦短路,無所適從。我一下也不知如何是好?老婆來了,還在樓梯里就聽到了她的哭聲,ICU里正在搶救正是她的大姐。
“醫生在搶救,你不會問交警!”老婆一句,提醒了我。我趕緊撥通了縣交警隊隊長電話。交警隊長電話里跟我說,肇事司機已經控制,一中隊正在辦理,事故正在調查中,讓醫生先搶救傷者,具體情況下午再告訴我。
關于車禍的細節,又是煎熬的等待。
我眼前的這位老實巴交、沉默寡言的鐵匠大哥,我不會想到他的命運會這樣對待他這樣一個勤懇老實的鄉下人。
鐵匠大哥,是苗寨里的一個小有名氣的鐵匠。他老家的苗寨,就是鳳凰古城沱江源頭水庫,就是黃永玉筆下無愁河水域沿岸。
二十多年前,縣里在他家門口修建無愁河水庫攔河壩,他的家就在水庫大壩邊上。水庫攔河壩修好,他們寨里的田和地,被淹了大半,成了移民村。他一家,和村里其他村民一樣,離開的村寨,領取縣補給的安家費往別的苗寨或鎮上搬遷。
他一家隨著嫁在鎮上的姐姐,在小鎮置買一處舊房,舉到搬到小鎮上安家。
在小鎮上,鐵匠大哥跟著他姐夫學打鐵。不料,鐵匠大哥還真是一塊打鐵的“好料”,跟著姐夫學上一年左右,他就出師了,打出的農具超出姐夫這個師傅的水準,贏得了周邊農民的好評,講經他打農具鋒利好用。
這樣,夫妻倆一個打鐵,一個就到周邊集市上兜售農具,日子也就一天天越過越好。后來,夫妻倆將那處舊房賣了,在公路旁的買了一塊荒地,建起了新房,養育的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也漸漸長在了。一家子其樂融融地生活著。
我的思緒在認識這個大哥以后點點滴滴中信馬由韁……
慢慢地,鐵匠大哥(苗族里妻姐夫妹夫,通常兄弟相稱,年長的稱哥哥,年幼的稱弟弟)緩了過來,跟我我和老婆說話。
老兩口正沉浸著在春節一家團圓的幸福包裹中,大女兒在省城工作,去年在省城結了婚成了家;臘月里,兒子也訂了婚,來年就要迎娶媳婦了;學護士的二女兒在省城找到了工作,又有了男朋友……老兩口憧憬著兒孫滿堂的美好未來正。
這天早上,早起的鐵匠大哥,做好早飯,叫上妻子聽吃早飯。飯桌上,老兩口開心地商量著,說今年再大干一番,多攢些錢,幫兒子把婚事辦了,如果二女兒和男朋友確定了關系,也把婚給訂了,說不定今年還可以抱外孫呢!
元宵節過后,土家苗寨的人們就開始春耕了,是買鐮刀鋤頭等農具的旺季,自然是一年生意最好的時節,再苦再累也要搶著干,趁這些天多打些農具,再拿墟場上賣個好價錢。
早飯后,鐵匠大哥跟妻子講,鐵匠鋪里鋼和鐵不多了,讓妻子這幾天到周邊收廢站去看看,買些廢鋼廢鐵回來。說完就去了鐵匠鋪打鐵。
妻子出事后,在七拐八繞后,他才從別人的電話里得知妻女出車禍了。當他趕到醫院時,妻子已經躺進ICU。他也試著敲開IC病房門,醫生告訴他正在搶救的是的他妻子。之后,他就一直被關在ICU病房前,關于妻子是死是活,關于車禍怎么發生,他一無所知。
這樣的煎熬等待,唯有經過的人才能領會與明白是怎樣的情形。
病房的門終于再次打開,醫生出來了。告訴我們,傷人送來時,血噴如柱,口、鼻、耳都大出血,因為大出血,血沒有止住,無法做進一步檢查,病人生命在危險中……
后來,我們從交警那里知道,病人當天上午九點,妻姐從小鎮搭一輛中巴車,準備前往靠近貴州銅仁的一個小鎮上買廢鐵。車到中途的一個村里,車上的人下車,只剩下妻姐去那個小鎮。司機再次發動車行駛后一段距離后,發現車門沒有關好,他一邊開車,又正在加速,一邊叫車里的鐵匠大哥妻子幫關車門。
就在妻姐關門的剎那間,速度很快的車子晃了一下,沒有抓穩的妻姐被扔出車外,在慣性的作用下,車禍發生了。中巴車那個司機在車輛開了四五十米才發現妻姐不見才停車看究竟。
當這個司機找到妻姐時,妻姐已是血人一個,不省人事了。他隨后叫上120,將妻姐送到醫院搶救。
下午六時,孩子親戚知道后,陸續趕回來了。醫生告訴我們,妻姐大腦已死亡,就是轉院也沒有辦法搶救了。我們不甘心,老婆叫我趕緊找朋友聯系上一級州人民醫院搶救。
朋友也伸出了援助之后,馬上幫我聯系上了州人民醫院ICU。通過我找到的聯系電話,兩邊醫生進行醫學方面的當前病 情的溝通交流,答復我們已沒有搶救的必要了。
我們還是不甘心,希望奇跡出現。我們大家達成了再賭一把的決定,決定堅持一個晚上,希望奇跡出現。如果第二天奇跡沒有出現,我再作決定。就這樣,把親戚朋友送走了,鐵匠大哥和他的兒女們,還我們兩口子,一夜無眼守在ICU病房前。
第二天上午,我在交警隊了解詳細情況時,老婆來電話說,沒有希望了,我們把姐姐帶回去處理后事算了。當我再次來到醫院。確定是醫生最后的結論,我也無語了。電話告訴交警,說醫生講病人已經無法搶救,讓他們按程序做事故結論。
就是這樣,我們把妻姐帶回了她的家,讓她入土為安。
“引靈車仗披吳縞,西山坡上經霜草。兒女亂呼娘,寸心哭斜陽。勤勞牽久病 ,恩愛成陳夢,最怕挑珠簾,孤衾對月殘。”鐵匠大哥徹底崩潰了,孩子們傷心地嚎嚎大哭起來。
這樣的一個元宵節里,鐵匠大哥家里當大事了,本還未到披麻帶孝時候的孩子們披麻帶孝了。人世的悲痛,怎么就這么早降臨到這樣一個樸實的人家里,降臨到一群本是快樂幸福時光的孩子們身上。那時,從不相信命運的我,還真懷疑起上天是不是瞎了眼。
鐵匠大哥與妻姐,這一眼就是一生的愛情與親情,被無情的老天嘎然終止了。沈復在妻子死后傷心欲絕,在《浮生六記》中寫到:因為當真正愛過,才能體會到愛人與自己陰陽相隔的痛苦,這痛苦不愿被人再經受了。我想,這或許這就是鐵匠大哥內心深處的真實吧。
噩耗突如其來的擊打,也讓我內心深處不由一陣無力、一陣酸楚,生命怎么如此脆弱?如果可能,我多么希望這春天,沒有紛飛的細雨、繚繞的冥紙、斷魂的哀思,只有桃紅柳綠的景、踏青賞春的人。
人生如斯,過眼云煙,今天是自己的,明天也許是賺來的,至于后天則可能是遙遠的未知。
對于生活,我們不能消極;但對于生命,我們必須敬畏。活著就是幸福,活著就應該珍惜,珍惜成為情侶、成為愛人的人。誰也不知道,我們人生的終點在哪里;找不到終點的我們,難道不應該和自己愛的人,走好生命路上的每一程嗎?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用愛延續生命的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