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瑞、雙壽與《紅樓夢》中的四月二十六日

作者：子凡shine

　　《紅樓夢》如同一座智慧的迷宮，每一個角落都值得我們去探索，去思考，去回味。在曹雪芹的筆下刻畫了有名姓的人物四百余名，每個人物名字都是那樣貼切、自然又意義深遠，成為歷來紅學研究者津津樂道的話題。但有一類名字，是為了呼應特定故事情節和表現特定人物思想而特意設置的，突然的出現又悄然的離開，甚至很多讀者根本沒有注意到，可謂“來無影，去無蹤”；可一旦注意到了，則如同燦爛的煙花，讓你永遠癡迷那瞬間的美麗。本文就試著品評這樣一組具有特殊指向意義的名字。

如果問你賈寶玉有幾個小廝？對《紅樓夢》稍有了解的人都會回答是八個：茗煙（焙茗）、鋤藥、掃紅、墨雨、引泉、掃花、挑云、伴鶴。八個小廝的八個名字都采用了動詞加名詞的動賓結構，可以看做每個人在寶玉處的分工；所體現的風格、內涵也基本一致，均來源于古典詩詞，而且流露出一種瀟灑閑適的自然情趣，為賈寶玉最終懸崖撒手，出家為僧的結局做了鋪墊和暗示。

賈寶玉八個小廝的名字體現了作者曹雪芹為筆下人物起名的高超技巧。但是在《紅樓夢》第二十八回《蔣玉菡情贈茜香羅》，描寫賈寶玉參加馮紫英的家宴時有這樣一句話，賈寶玉“只帶著茗煙、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一徑來到馮紫英門口”。憑空多出來“雙瑞、雙壽”兩個小廝。而且這兩個小廝的名字風格同那八個小廝明顯不同，翻遍《紅樓夢》全書，這兩個小廝的名字只在此回出現了一次。這就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注意并且探個究竟了。

為了慎重起見，查閱了脂評系統十個版本的第二十八回，結果如下：

甲戌本：只帶著焙茗、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一徑來到馮紫英門口。

庚辰本：只帶著焙茗、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一徑來到馮紫英家門口。

夢稿本：只帶著茗煙、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去了，一徑到了馮紫英家門口。

甲辰本：只帶著茗煙、鋤藥、雙瑞、壽兒四個小廝，一徑來到馮紫英門口。

舒序本：只帶著茗煙、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去了，一徑到了馮紫英家門口。

列藏本：只帶著茗煙、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去了，一徑到了馮紫英家門口。

王府本：只帶著茗煙、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去了，一徑到了馮紫英家門口。

戚序本：只帶著焙茗、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去了，一徑到了馮紫英家門口。

除了己卯本、鄭藏本無此回外，甲辰本中“雙壽”做“壽兒”外，其他版本完全一致，出現了“雙瑞、雙壽”兩個小廝。

瑞：古代作為憑信的玉器，《說文》記載“瑞，以玉為信也”。也有征兆的意思。一般指吉祥的預兆。比如祥瑞。

壽：基本字義是年歲，生命，也指人的生日，比如祝壽；還有一層意思，是一種婉詞指為死后作準備，或死后才用的，比如壽衣。

雙自然是兩個、一對的意思。

通過《紅樓夢》第二十六回至二十八回，我們得知馮紫英請客的時間是四月二十六日的芒種節——餞花之日，而且筆者曾將餞花日春盡之時推定為林黛玉的逝日。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然閨中更興這件風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

在庚辰本二十七回回前有一條批語：《葬花吟》是大觀園諸艷之歸源小引，故用在餞花日諸艷必集之期。餞花日不論其典與不典，只取其韻耳。可見餞花日不過是賈寶玉的杜撰。而餞花日之典則意在“餞花”。小說中寫的分外熱鬧，“那些女孩子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線系了。每一顆樹每一枝花上，都系上了這些物事。滿園中繡帶飄飖，花枝招展，更又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林黛玉的千古絕唱《葬花吟》正作于四月二十六日的芒種節。

在《葬花吟》中有“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之句，在《桃花行》中有“一聲杜宇春歸去”之句，芒種一過，即為夏日，各種花就要凋謝了。“閨中更興這件風俗”，大觀園的女孩子都以花自喻，餞花日的熱鬧風俗實際上是“千紅一窟萬艷同悲”的另一種說法。在不知不覺的繁華快樂中體會凋零。面對柳絮飄飛，史湘云滿懷依戀“且住，且住，莫讓春光別去”，但是“花落水流紅”，大觀園的兒女們無論如何的芳華燦爛，都將有餞別之日。林黛玉是《紅樓夢》的第一號女主人公，為金陵十二釵之首，是賈寶玉心目中的群芳之首。“《葬花吟》是大觀園諸艷之歸源小引”，餞花之日則是賈寶玉為林妹妹設置的告別之時。賈寶玉說“除《四書》外，杜撰的也太多”，他既然為林妹妹杜撰了一個絕妙昵稱“顰顰”，那么為林妹妹的逝去杜撰一個紀念日，讓普天下女兒都為林妹妹悲惋又有何不可呢？這正符合賈寶玉情極之“癡”、“情極之毒”。

也許會有疑問，瑞，壽都是吉祥的意思，但是在這個餞花日上對于女孩子風俗的描寫又何嘗不充滿了快樂呢？這是作者善用的悲喜相映的寫作手法。何況前文已經提到，“瑞”是征兆的意思，那么既可以是吉祥的征兆也可以說是悲哀的征兆。“壽”既有生日的意思也有壽日的意思。“雙瑞”、“雙壽”其一指餞花，其二指餞林妹妹。

綜上所述，“雙瑞”“雙壽”兩個小廝的名字是作者特意安排的，旨在讓讀者注意到這個特殊的餞花日——四月二十六日芒種節。該名字的一次性使用方式讓我們更加注意到了《紅樓夢》作者臨時因事起意，為事賦名的特殊寫作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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