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生活再艱難,她也不會以出賣愛情去獲得現世安穩。
2014年夏天,我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徘徊,寫作、喝農夫山泉,電腦上播放著王曉天的《再見吧,喵小姐》,這首歌讓我想起一個女孩,她喜歡HELLO KITTY,現在,我們叫她喵小姐。
大約8年前,我為一份周報撰稿。這份周報唯一好讀的版塊,是一檔豆腐塊大小的影評。那些文字,充滿律動,鮮活得像是清晨草地上瑩瑩發光的露珠。我向同行打聽作者的名字,他說她叫喵小姐。
一直到喵小姐離開這座城,我們都保持著有限的接觸。我說的有限,是偶爾會在一兩次記者會或者搖滾演出上碰見她,她頂著熒光色的爆炸頭,蹲坐在音響下面,靜靜地喝一瓶礦泉水。
她是一個明麗的人,是有冰激凌情結的小港妹,白皮膚、黃頭發、無比纖細的胳膊上繞著各種材質的珠鏈。認識她的朋友都說她是個二貨,連續好多年,她的自拍照都是嘟著她那不算性感的嘴巴,做出一副呆萌的表情。
喵小姐在圈子里流傳最廣的段子是有一次,她作為他們報紙的娛樂版主編,跟報社大佬兒一起參加省上的會議。那次會議她遲到了,會議開到一半才到場,當她的頭剛剛探進會議室,正在發言的領導怒了,對外面喊道:是誰,誰把這個人放進來的!
還有一次,喵小姐被暗定為那份周報的副主編,按照規則,副主編的選舉有個個人答辯的過程。參與競選的幾個人都暗暗摩拳擦掌,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里叫著勁兒。到了答辯那天,喵小姐第一個上臺,她把手中的發言稿一揚,短短幾句結束了發言。大意是她對自己目前的工作感到滿足,只是希望能把現有版面做好,對職位沒有要求。臺下的人一下子聽傻了,這樣的發言,把大家熬了幾夜做出的答辯辭都消解于無形了。
后來,喵小姐真的做了副主編,我們不夸她,都夸那位明察秋毫的老板,向喵小姐這樣的人,要沒有一個能頂住壓力的好老板,早就被大浪淘沙了。
誰知道,進入周報管理層沒多久,喵小姐就辭職了,跟著她郁郁不得志的男友去北漂。這個決定并不使我們驚訝,說句心里話,文藝青年喵小姐,追求愛情比追求事業更像她的使命。
我再見到喵小姐時,已經是三年后的春天。那天我為一位到西安宣傳新書的作家接風,這位作家的后面跟著一位嘻哈小妞,我揉揉了眼睛,呀,是喵小姐。
這時我才知道,喵小姐在不久前找到了工作,在出版公司做策劃總監。她思維敏捷、跳躍、富有想象力,不難猜出她是個不錯的圖書策劃。活動以后大家喝茶,喝茶的內容是爆料喵小姐的趣事。那位作家說起來停不住了,喵小姐還在旁邊微笑著補充。原來,喵小姐在新崗位上也很卓爾不群,她那位以古板嚴謹著稱的老板開策劃會,看見臺下的喵小姐在打瞌睡,皺起眉來敲敲桌子,對喵小姐說,你要睡就回去睡。此時,喵小姐恭恭敬敬地站起身,順從地點了點頭,邁著方步走了出去。老板大為火光,如果不是多名作者求情,喵小姐的工作不保。
喝茶的人中幾位喵小姐的大學同窗,其中不乏嫁入豪門、早早過上收租婆日子的女孩,喵小姐也合適宜地感慨著人生慘淡。那女孩呸她,原來女孩的丈夫是當時和喵小姐一起見的,曉得要見異性,別人都收拾得如花美眷,只有喵小姐頂著一頭爆炸小卷,叮叮當當地,盤坐在KTV的地毯上,把一首情歌唱得沒心沒肺。
喵小姐不要錢,她要的是愛情。那一年我也有幸見到她的“對先生”,他高、瘦、沉默,在人群中若隱若現,不知為什么,我就是從他的眼睛里看見一絲不肯他人駐足的自戀。
不過,他是適合喵小姐的。喵小姐從不介意給人多余的熱情與愛,相反,她能走在最冷漠的人身后,默默幫他們拍去身上的皺褶。
人人都知道,喵小姐與“對先生”北漂的生活不會輕松。有一次一位朋友去北京,說到去見喵小姐,他突然一拍腦門,得找個不錯的館子,給他們倆打牙祭。
對于生活的艱難,喵小姐始終大大咧咧,毫不掛心,也許能與深愛在一起,即便是辛苦,對她也甘之如飴。
她是一個忠實于內心的人。
直到去年秋天,喵小姐回西安修養,此時已經在編劇界打開局面的喵小姐,與我相會在一個有露天花園的餐廳,我們在紫藤花下敘舊,喵小姐告訴我,對先生在兩個月前離開了她。對先生愛上了另一個女孩,那是與喵小姐完全不同的女孩,總是一身撩人的通勤裝,看起來無懈可擊。
喵小姐講述這個過程像講訴別人的故事。她說那天他站在我對面說,喵我愛上了別人。然后他就哭了,我想我都沒哭他憑什么哭哪?但我就是沒臉,還去擁抱安慰了他。我想我們都冷靜下來,或許一切都會過去。等到我把所有行李都收拾走,才知道一切真的都過去了,有人告訴我他們在國貿散步,樣子很開心。
哈哈,后知后覺的喵小姐。
喵小姐似乎也對自己的抒情有點兒不好意思,她轉身一笑,說告訴你啊,情場失意職場得意,跟他一起時我的本子在瓶頸中熬了半年,離開他不到半個月,順利通過了。
得了一筆可觀的稿費,喵小姐為媽媽買了處房子。她自己成了空中飛人,輾轉在全國各地的別墅里,白天睡覺夜晚寫作,過著標準編劇的生活。
半年后喵小姐的朋友圈里又傳出粉紅的滋味,那時她又回西安,我以婚戀專家的口吻提醒她要速戰速決,并傳授若干追男大法。喵小姐望著我,懵懂地搖著頭:那不是我要的愛情。她說軼男,我從來沒有因如此愛過一個人而后悔過,下一次,我還要最純潔的愛。
我頓足捶胸,喵小姐亦笑得安詳。
果然,沒到半年,粉紅變成灰白,喵小姐又失戀了。
我想知道她有沒有后悔,喵小姐說除了愛情,一切都還不錯。
這一次,我一點不擔心她。我知道喵小姐,她從來都非比尋常。她是一個要單純愛情的女子,為此,她的人生才會全力以赴、風雨無阻。
對于那些經歷一兩場愛情就灰心敗北、包裹起性格屈從命運的人來說,她活出了雙倍的人生。
有一天我在喵小姐的朋友圈看到一行文字:對先生說,我希望我喜歡的姑娘是每一次抬頭都能在一千人中看見的那個,她是善良的,有趣的,充滿風格的,給人驚喜的,某件事上擁有才華的,不會變成那個普通的隨便在哪都能看見的。他說喵兒,別放棄你的熒光色和每一次抬頭都被看見的光。雖然我們的愛情結束了,但我堅信了愛情就是尋一個知道你有多好的人。那些勸你黑頭發穿長裙醒一醒的人,你不會嫁給他,所以無需去理會。早,不漂亮不普通的人兒。
那一刻,我在西安的晨霧里,重重地祝福:不漂亮不普通的人兒,你會得到最完美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