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歐陽蓉)
? ? ? 構成房子的一塊塊土磚里還能看到那一段段小小短短的稻谷稈兒,矮矮的山里聲音輕的能讓人在風構成的水浪里慢悠悠地蕩~啊~蕩~。
? ? ? ? 瑩的家就是這樣的“泥巴”房子,房子的家則是有著大片大片竹子的矮矮長長的山。對了,她家門前還有一口小水塘,小小的,放不了小木船,只放得瑩和小伙伴一起折的小紙船。那些小船常常就在瑩和伙伴們的注視下落入了水中,再帶著他們盼著走得最快最遠的信念不斷地慢悠悠地前行。或者根本看不出一點兒它們前進的念頭,于是,他們便總要在周圍到處找到一個稍長的小木棍兒幫著各自的小船兒前行……
? ? ? ? 瑩的家里人口很簡單,只有還算年輕的爺爺奶奶,還有很算年輕的爸爸媽媽,當然,還有更年輕的瑩。本來,瑩的爺爺奶奶是不知道瑩要來的,直到,瑩的爸爸帶著大了肚子的媽媽來到了家里,這時候,爺爺奶奶才知道原來他們快要變成爺爺輩奶奶輩了。可盡管如此,他們也還是很期待。那時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大概就是讓孩子生下來吧。于是,瑩就來了。在瑩來之前他們也都不知道瑩是個女孩兒。不過,瑩想大概他們是想要個長孫的。瑩可不管那些,她總是很開心的,開心泥土做的房子,開心房子后面的一根根一排排的竹子,開心小水塘里那慢慢悠悠的小紙船……
? ? ? ? “瑩妹幾,恰飯噠嘞~~~……”中午家家煙囪里冒著一股股白煙的時候,瑩的奶奶總要扯著嗓子用力地叫著瑩的名字,因為是在山里,聲音總能傳得很遠,有時候還能聽得到回音。但因為奶奶不知道瑩跑到哪里去玩去了總要費些氣力來喊她的。不過,到了中午吃飯的點的時候,瑩總是很自覺的往家趕,有時正好聽見奶奶的喊聲便也用著她那脆棗兒般的聲音興奮地回道“欸~,奶奶~我回來啦~”于是,聲音就這樣在幽藍的天空下飄蕩開來。而有時,瑩錯過了奶奶的喊聲,那些鄰近的人家看見了在小路上走著的瑩總也要說上一句:“瑩妹幾,你還在果里啊,你奶奶叫你回家吃飯嘞”這時,瑩在加快步子的同時總也要笑著回一句“欸,xxx,曉得咯”然后小跑著往家趕去。她開心的一蹦一跳地,也不知道為的什么開心,只是愉快從心里面漫出來,流進了她那歡快的步子里,流進了她那揚起的嘴角邊的酒窩里,泛著止不住的香和甜……
? ? ? ? 像著那所有如小狗一般撒歡玩鬧的小家伙終究有天要變成了人一樣,瑩最終也要像每一個到著這年紀的孩子一樣,要做一個讀書的小學生了。她不像其他孩子一般討厭上學,以為去上學就不能好好玩耍且還要寫諸多作業,她是不擔心這許多的,照樣地玩,照樣地鬧,至于作業嘛,有時來了興致便也寫上一寫,也不管它對不對,或者那天同小伙伴玩鬧心情不好不樂意寫那些個作業,便也不寫。“寫作業又快樂不起來”她必是這樣想的。有時候拿個小凳兒坐在那土房子外的曬谷地上,看著那些一閃一閃冒著綠光的小螢火蟲,瑩總是會很開心,因為總覺得她和他們是一樣的伙伴嘞,都是“螢火蟲”啊。他們在矮矮的空中飛,在黑黢黢的矮竹子里飛,在瑩的頭頂飛,有時候看著看著想著想著她便抱著自己的腿在那小凳上睡著了,要是睡得久了沒被奶奶他們發現準會摔個跟頭兒的。這樣的日子過的既愜意又飛速,美好的時光總是流逝得很快。
? ? ? ? 陪伴瑩在這奔跑的時光中長大的伙伴中,有個大她許多的朋友。她的名字也叫盈,雖然不是同一個字,但卻是一個音,聽著就像叫同一個人似的。瑩常常想她和盈果真是天生的朋友,不然怎么連名字都這么像呢。
? ? ? ? 那天的太陽是七彩的,照在小路上,小路就變成了褐色,照在了路邊的小樹小草上,它們就變成了綠色,而最耀眼最美麗的顏色照在了盈的屋頂上,那鮮橙一樣橘色好像散發著可口水果的香味兒,吸引著瑩離它近一點再近一點。
? ? ? ? 腳步聲在堂屋響起,像玻璃球碰撞的聲音。瑩帶著些興奮和親切地叫著她的大朋友的名字“嘿,盈~,你在家么?我知道你肯定又在看《還珠格格》了,看那么多遍你不膩嗎?出來和我一起玩吧………”瑩沒等有人回答,只自顧自的說著,她的腳和她的聲音一樣地不肯歇著。里屋也有聲音回過來了,這聲音的主人說話似乎不太利索但卻很清楚,大意是叫瑩進去一起看電視。
? ? ? ? 穿過堂屋進到里屋,果然看見一個十七歲左右的姑娘頂著短短的頭發,穿著個老氣的紅色T裇和一條寬松的大大的黑褲子。她坐在那,頭發眉毛都亂亂的,似乎手腳都有些笨拙。她的大眼睛還是那么熟悉,正溫和地看著瑩呢。看著眼前這個大她不少的姑娘,瑩突然地想到了奶奶和盈的奶奶的對話,就那么愣在了那里。
? ? ? ? “聽說你家盈妹幾廣好親了,真的啊,也不曉得是哪里的人哦”瑩的奶奶坐在竹制的靠椅上剝著瓜子兒面帶笑容地看著對面。而另一個有著烏黑卷發的微胖女人剝瓜子的動作輕輕地停頓了一下,接著也笑著回答到“是金馬那邊的,年齡呢,有三十多歲了,聽說以前結過婚,后來又離了”“是嗎?這沒事,年紀大的會疼人嘛”瑩的奶奶想要說出口的一句話跳到了喉嚨還沒出聲,她想了想,這也沒什么,都是這樣了,也沒什么不好說的。于是,她頓了一下后又問道“他不嫌棄盈妹幾有病吧”
? ? ? ? 這時候,瑩看見她的那位大朋友的奶奶嘆了口氣,兩邊的眉毛又擠在了一起,重又匯成了幾條小溝。小溝里似乎淌著淚水,那淚水好像久釀的酒一般味道濃郁,只是這淚不似那酒泛著香,反而泛著酸泛著苦泛著愁。一下子瑩就懂了,這個聰明的瑩的奶奶為盈定是操碎了心。不要問為什么瑩怎么會知道,因為居住在這一片的所有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鄰居,同村的或者鄰村的都知道,知道什么?知道瑩的這位大朋友,原來是個有病的人,一個精神上有問題的腦膜炎。可是這并不是盈的錯,這也是誰都知道的。
? ? ? ? 那是盈小的時候,她家里沒人,小小的盈想去幫奶奶灌熱水瓶,就是那時候,就是那么幾秒,也不知是燒水壺太重太燙,還是盈太小太輕,那滾燙的水就那樣流淌在盈嬌嫩的肌膚上,啃咬著年幼的盈。只聽見一聲鉆進人心里的尖叫從那屋里升到橘色的屋頂,再從屋頂透出來,飛揚在空氣里。瑩想那天那橘色的屋頂是不是也在冒著沾染著盈氣息的熱氣。正在屋外階梯上向上走的盈的奶奶聽到這聲尖叫,臉色一變,丟下擔著青菜的擔子就那樣地沖進了不遠處自己的家門……
? ? ? ? 后來怎么樣,具體的誰也記不大清了,就連盈她自己也記不得了。只知道那壺嗚嗚叫著的熱開水壞了盈的腦袋,壞了盈的肌膚,也壞了盈的一生。
? ? ? ? 瑩又想起一個放學的下午,她去找盈玩,突然盈問了瑩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瑩記了很久很久,盈說“學校里好玩嗎?”盈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只是語氣上帶了一絲絲的羨慕,幾乎都要不見,但是瑩知道她的大朋友是羨慕的。是的,盈從前好的時候也上過學,就是和瑩上的一個學校。可是,后來,盈再也沒有去過學校了。瑩有時候就想,如果盈也可以讀書,是不是她也會說上這么一句“讀書好無聊啊”而不是略帶期盼地問一句“學校好玩嗎?”這多少有些讓人難過。
? ? ? ? 終于又聽見盈的奶奶似乎氣息不足地說了一句“那個男人是個瘸子,是做工的時候受的傷,不是個天生的”盈的奶奶說完這句話后,整個人看著好像蒼老了些,那句“不是天生的”的話從盈的奶奶口中說出的時候有些艱難有些哽咽。瑩想了想,是了,盈的病,也不是天生的。看著面前似又有淚花閃現的老朋友,瑩的奶奶趕忙安慰道“不錯啦,你也為她操了半輩子的心了,打理了她那么久,比她爸媽可盡心盡力多了,如今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了,你該高興啊,說不定過個一年半載的,你就成了太婆啦”盈的奶奶吸著鼻子抹著眼淚,眼角的皺紋似乎又深了。看著這一幕,瑩的眼里不自覺地也涌上了熱流。瑩再也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了,默默從她所藏身的門后離開了。
? ? ? ? 瑩重新將視線轉向站在她眼前的這個女孩子,開始仔仔細細地端詳了起來。黑而濃密的眉,不算白皙但卻健康的黃色皮膚,大大的雙眼,較高的鼻梁,玫瑰色的嘴唇。瑩突然想,這個姑娘還挺好看的。瑩看著盈笑了。視線繼續轉動,轉向了姑娘亂而短的發,舊而老土的穿著,以及那雙分不清什么顏色的暗色的鞋,瑩在心里又嘆了口氣。瑩知道,在她的大朋友老土的穿著下面是一身斑駁縱橫的燙傷的疤,它們長長的,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消失。看著看著,瑩的心針扎一般地疼了,她為她的這個朋友感到難過,這個和她有著幾乎一樣名字的姑娘,她知不知道,在她花一樣年紀的時候她就要嫁給一個幾乎可以給她當爹的人了,那個人不但比她老還是個瘸子。我的朋友啊,你會愿意嫁給這樣的一個人嗎?瑩甚至不忍心告訴她。看著瑩越來越模糊的眼睛和越來越低落的情緒,盈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句“瑩,你怎么了?” 瑩于是笑著說“我沒事,紫薇哭的太慘了,我看著都想哭了”。盈于是跟著瑩一起笑,說“那是演戲啊”……
? ? ? ? 時間又這樣過去了,瑩后來知道了,不論開心還是不開心,時間過得一樣快,快樂的時間過得快,人就不會沉迷于其中,悲傷的時間過得快,人就也不會陷于其中。那年她拿著木梳替盈梳頭,而今她坐在教室里替她祈禱,愿她過得無憂。
? ? ? ? 其實,瑩都知道的,知道她的大朋友嫁的那個男人不只是個瘸子還很矮但是卻有些錢,可以給盈買盈最愛吃的雞腿零食和新衣新褲;知道在她還在學校住宿的時候,她兒時的那個姑娘在她十八歲的時候嫁給了那個男人;甚至她還知道在盈嫁過去不久后就懷孕了,而今已兒女雙全。瑩其實都知道的。只是有時仍舊忍不住想起那個輕柔的不流暢的聲音問起那句話,“學校好玩嗎?”。瑩想,可能這輩子她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 ? ? ? 回到早已頹圮的土房,看著眼前不遠處的池塘,里面再也沒有紙船游蕩,而瑩的身邊也再沒有一個短發的結實姑娘,穿著她那老土的衣服。只是不知,夏日蛙鳴的時候,這土房的四周是否還有那些螢火蟲在空中扇動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