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 大明,正統十四年。
? 是夜,緊閉的北京城門轟然大開,一騎飛塵自關外飛奔而入,將戰報扣在了皇庭文淵閣中,皇帝朱祁鎮率二十萬大軍親征瓦剌蒙古,全軍覆沒于土木堡外,大明朝的皇帝陛下正統皇爺,被蒙古韃子生擒活捉!
? 哐——
? 杯盞從兵部左侍郎于謙手里猛地滑落,那剛剛點好的清茶灑了一地,水花在地上濺起一陣陣漣漪,杯盞摔碎的聲音在寂靜夜空中萬分刺耳!
? “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 皇極殿上,文武群臣早已吵紅了臉,被委任為監國的郕王朱祁鈺臉色煞白,一動不動地看著下首如瘋魔般的朝廷重臣。
? 一派人說是要南遷帝都,跑到南京應天府去,當年洪武爺建國時不就以南京為都嗎?現在瓦剌韃子已經打上門來了,再死守北京,只怕是滿朝君臣性命都要作了畫餅,前宋靖康之恥,豈能在大明重演?
? 一派人說是要死守北京死戰瓦剌,但是要守又哪里有那么容易?正統皇帝御駕親征,把拱衛京師的五軍營,神機營,三千營三大營,京城的上直二十六衛,再加上京師周邊的密云,通州等衛所兵力抽調了個干干凈凈。拿什么守?你要是提出戰,來來來,請君且出殿去,關外虎狼兇猛莫要回頭!
? 群臣吵得最兇時,斥候卻已經到了殿下:瓦剌太師也先挾持皇帝朱祁鎮騙開了紫荊關,瓦剌鐵騎浩浩蕩蕩,已經朝著大明帝都北京,沖殺而來!
? 砰——
? 大明監國,郕王朱祁鈺,像是失掉了所有力氣一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 金鑾殿上,平時威嚴不可一世的朝官大人們,已然如同市井潑婦,口不擇言,言語所指,盡是已經死在土木堡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順。
? 大明有土木堡一難,說起來全怪那王順一人啊……
? 大軍本以開拔,王公公卻懷著要去家鄉炫耀一番的心思,令部隊改道蔚州,還沒到蔚州呢,王振又想著大軍過路,勢必回踩壞家鄉的莊稼,又令部隊再次改道懷來,一來二去,后勤輜重跟不上,大軍剛剛駐扎在土木堡,瓦剌韃子便如狼似虎地沖了出來,砍瓜切菜一般,將二十萬大軍消滅的干干凈凈!兵荒馬亂之中,王振也被一錘砸死,結果了性命。
? 所以也難怪朝臣們會罵得那么厲害,大明朝若蹈前宋靖康之覆則,王振這閹人縱使萬死也難擔其糾!
? 就在朝堂上罵地正歡的時候,一聲厲斥打斷了所有人的聲音:“爾等著實無禮,如今,王振已死,而等卻還在此喋喋不休,意圖趕盡殺絕,這也罷了,你們居然還想脅迫郕王不成?”
? ? 喝斥之聲一出口,一雙雙噴火的眼珠子全惡狠狠地瞪到了那個人的身上,那人是誰啊?錦衣衛指揮使馬順,他是王振的黨羽啊!
? 再看那一雙雙看向他的眼睛,那是怎么樣的一雙眼睛啊?里面充滿了憤怒,仇恨,乃至于……嗜血的光芒。
? 還未等到馬順反應過來,他頭上的無翅紗帽便被一掌拍飛,隨即,無數雙手便如同孽鬼索命一般,死死地掐住了他身上的飛魚服,不過一瞬,無數拳頭,芴板,便如同傾盆大雨一般砸落下來,馬順被動地想要伸手防御,可他哪里還能動的了手?他的雙手雙腳被好幾雙手死死地抓住,那些手的指甲在他身上留下長長的血痕。一雙雙拳頭,腳,結結實實打在他的肚子上,臉上,他的口里發出絕望的慘叫,慘叫聲剛剛從喉嚨里面迸出來,一雙大手便如同地獄里伸出伸出的魔爪一般,一把掏出了馬順的兩只眼珠!
? 一代錦衣高官,在大明朝堂上,被群臣生生打死!
?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 大都城啊……
? 也先站在北京城外,狹長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 元至正十三年,元順帝脫歡帖木兒被趕出了這座城,宣告了蒙元在中原大地的統治徹底結束。
? 不曾想八十一年后的這一刻,幾乎所有瓦刺人都堅信,至元惠宗北逃,大元帝國沒落之后,他們這些蒼狼白鹿的子孫,將會在長生天的保佑之下,再一次光臨這片肥沃的土地,成為那些漢人的主人。
? 甚至有些瓦刺鐵騎恨不得現在也先就下達進攻的命令,讓那些懦弱的明軍,見識見識昔日令整個歐亞大陸都為之戰栗的蒙古鐵騎的雄風。
? 而就在此刻,此刻,大明帝都的城頭,剛剛升授兵部尚書,加太子少保銜的于謙于少保,也正率數十文武立于城頭之上,面沉如水地打量著那些在北京城下來去如風,穿梭不停的瓦刺鐵蹄。
? 年過半百的于謙兩鬢飛霜容貌憔悴,卻怎么也遮掩不住他那雙仍舊烔烔有神的大眼透射出來的精干與果決。至郕王登基以來,國事多委予于謙,不僅僅因為他有能力,更重要的的是他有擔當,而且在大臣之中聲望頗重。
? 不過,即使剛強如于謙,此刻看到那城下那如山如海的瓦刺大軍,心里也不禁沉甸甸的。
? 為了朝廷和地方的安穩,群臣已經稟明孫太后,替被俘敵手的正統皇帝朱祁鎮下了退位詔書,禪位給了他的弟弟,郕王朱祁鈺。
? “時窮節乃現,一一垂丹青。”
? 正統皇帝朱祁鎮站在北京城宣武門下,身上的明黃龍袍早早地碎成了一片一片,只剩下里衣可以勉強避體,翼善冠斜斜地戴在他的頭上,早已不見了那個大明皇帝的尊嚴,只剩下了一個被囚的囚徒,在天地間丟棄了自己最后一點尊嚴........
? “城墻上可有人?”朱祁鎮破著嗓子,大聲吼著,聲音在曠野中傳出去老遠,回應他的只有蕭瑟的風聲,在地上卷起滿地的黃沙。
? “朕回來了!你們速速開城門迎駕!”朱祁鎮又吼了一聲,見還是沒有人回應,他不由得急了,一聲一聲的大吼不絕于耳:
? “可有兵丁!替朕傳來間門衛指揮使!”
? “是朕回來了!朕知道城門上有人!你們讓朕進城門!”
? .............
? 朱祁鎮慢慢地坐在了地上,看著眼前高大的宣武門,這座生他養他的城此時居然顯的那么陌生,他是天子啊,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這天下.....真真的把自己拋在了天下外。
? 落難天子,成了天之棄子.......
? 眼淚不可抑制地從朱祁鎮眼里流出來,他看見宣武門城墻上來回跑動的鴛鴦戰襖,一襲襲來回走過的緋紅官袍,武將身上的明光重鎧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 城墻上......本就有人啊……
? 只可惜自己龍游淺水遭蝦戲,脫毛鳳凰不如雞.......
? “太上皇,請回!”一個聲音在城頭響起。
? 朱祁鎮猛地抬頭,城頭上的那人......是兵部左侍郎于謙,他叫自己......太上皇?
? 太上皇!
? 朱祁鎮猛地站起:“于先生是何意思?!”
? 轟——
? 一眾弓箭手和神機營的鳥槍手齊齊向前一步,毫無任何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太上皇,請回!”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 “……為國效命者,守護京師之百姓……”那些奉命在京師街頭巷尾宣讀召集令的錦衣衛和差役們都早就吼得聲嘶力歇,但是卻仍舊堅守著他們的職責,繼續地呼喚著,希望能夠召來更多的力量鎮守城池。
? ? 一戶民宅打開了門,一位年近五旬,身上的衣服都還打著補丁的駝背老人提著一把菜刀沖了出來,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漲紅著臉,拿著一把木劍正從旁邊的民宅走出,卻被喝住,走出來了一個中年大胖子,一手提著把雪亮的短刀,另外一只手慈祥地拍了拍那少年的腦袋,轉身向著里屋喝道。“把這小崽子給老子看牢實了,今天,老爺我也要爺們一回……”
? ? 更多的民宅打開,有屠戶,有商販,甚至還有一些肩膀上的抹布還沒來得及扔掉的店小二,更有提著裝飾意義大于實際的佩劍的文弱書生……
? ? “華夏多有慷慨悲歌,拔劍侍立于野的志士。”一位文弱書生,看到甚至連那妓館里都沖出了幾個潑皮無賴,他們的手中抄著短刃或者是棍棒,但是這一次他們不是去欺壓善良,而是要去面對那國家之敵。
? ? “國家之興亡,匹夫亦敢有擔當,我等亦不能落于人后。”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儒大聲地疾呼道。
? “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 德勝門內的一處民宅之中,一位牛高馬大的男子向著跟前的默默垂淚老婦叩了三個響頭,抄起了身邊的一柄戰刀,沖出了家門,來到了不遠處的一所民宅前大聲地吼道。“吳七,老子知道你在家,給我滾出來,咱們這些爺們能從土木堡逃回來,已經是賺了一條命了,今天,咱們殺瓦刺賊子去!”
? ? “滾你個狗日的,老子可是把總,你的頂頭上司,你叫個鳥。”那戶宅門還沒等他的吼聲止歇便被撞開,走出來一個剽形大漢,一身錦袍上披著的盔甲破爛無比,那是他從土木堡逃回來時的紀念品,現在,又披到了身上。“今天老子也豁出去了,不宰幾個瓦刺賊子,又怎么對得起咱們那些死去的弟兄。”
? ? 京師原本整潔的大道之上涌出了無數的黑點,向著那京城的九門狂涌而去,匯成了一道道難以阻擋的洪流。那原本用來阻攔著瓦刺鐵騎的城門,似乎將會被那一股股人潮匯聚成的洪流給擠碎,
? ? 立于城頭之上的于謙早已經感覺到了京師城中的異動,看著那一條條大道之中匯聚而來的人流,于謙明白,是時候了,霍然轉身按劍:“傳令,著安定門守將陶瑾發信號予石都督,令其所部騎兵即刻出擊,再令各門守將,領軍出城,于野與瓦刺接敵!令藏身于安定、德勝門外民宅內的神機營諸將士,配合出城之兵馬,相機殺敵……”
? ? 于謙壯實的身體上那晃動的盔甲甲葉錚然作響:“我大明將士,必英勇殺敵,戰端一開,即為大明軍民死戰之時!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立斬!臨陣,軍不顧將先退者,后隊斬前隊!敢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 他的雙眼看著無數洪水一般朝著北京城撲面而來的瓦剌騎兵,眼神中若有雷霆閃電,一雙丹鳳眼似乎要噴出火來。
? 鏘——
? 長劍指天,劍光如匹刺眼,于謙厲聲大喝,聲動九天!
? “我大明,不和親,不割地,不賠款,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