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木釘
1.
我的出生，是媽媽不得已的選擇。
我是家中老小，上面有兩個姐姐。
媽媽在生完二姐后，不出兩個月就意外懷孕，然后流產了。姥姥說，這樣對身體傷害太大，一定要再生一個，月子里好好養養。又加之爸爸是獨子，希望有個男孩傳宗接代。于是，就有了我，只可惜是個女孩。
滿月后，姥姥就抱我回了老家，這一走就是三年。每一年媽媽爸爸都會帶著兩個姐姐回老家待幾天，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我看著別人都拉著爸爸媽媽蹦蹦跳跳，總是羨慕不已。
雖然沒有爸爸媽媽的陪伴，姥姥對我也很好，我是留守兒童里比較幸運的，我的童年過得平緩，安寧。
2.
三年后，我終于回到了爸爸媽媽身邊。可是回到爸媽身邊才知道 ，還是老家好。
在這個新家里，爸爸偏愛大姐，大姐的容貌和性格都與爸爸很像，黝黑的頭發又濃又密，嘴巴大大闊闊的，爽爽朗朗。媽媽喜歡二姐，二姐反應快，聰明伶俐，與媽媽一樣，干脆利索。
而我，就像只慢吞吞的蝸牛。媽媽性子很急，她看到我做事慢，就會說“這么慢吞吞的，什么也做不好”“怎么這么笨，這點都做不好！”“像頭豬一樣的！”她的脾氣說來就來，沒考好，沒做好都會挨罵，挨打。
3.
兒時的一件事讓我記憶猶新，鄰居家的奶奶是個笑起來很大聲的奶奶，她很胖，總是穿得花枝招展，她喜歡逗我們小孩子玩，可是我們并不喜歡她，我們姐妹三個遠遠看見她，都會避而遠之。
我家門前有條淺水溝，上面常年飄著垃圾，塑料袋，爛菜葉子……現在想來那條臭水溝很小，兒時卻覺得特別大，充滿著陰森恐怖的氣息。
那是一個夏天的傍晚，媽媽坐在門前扇蒲扇，姐姐在遠處跳橡皮筋，我蹲在媽媽腳邊，撥弄地上的小蟲。那個鄰家的胖奶奶忽然出現了，她哈哈笑著大聲向我的方向走來，我不由得心里一陣緊縮。
腳步聲越來越近，到了我的面前。她彎腰下來，眼神炯炯地看向我，沒有一絲微笑:“囡囡，叫奶奶。”我不做聲，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那雙紅色的小布鞋前頭有點破了，呲出來一些毛邊，好像也在等著看熱鬧。
“快叫奶奶，不叫奶奶我打你媽媽了！”胖奶奶的一顆銀牙在空氣中發著冷冽的光。我有些害怕起來，抬頭看看媽媽，媽媽正揶揄地看著我說“快叫啊，叫奶奶啊！”我感覺身體發緊，想叫又叫不出來，只得繼續盯著腳上的布鞋。
4.
忽然，我身體一輕，發現自己在半空中了，那個胖奶奶把我橫抱了起來，我的臉朝下，下面就是那條臭水溝，蒼蠅蚊子轟轟的飛起來，一股刺鼻的氣味迎面撲來。
“不叫奶奶，把你扔進臭水溝了啊，快叫奶奶！”胖奶奶還在笑著，可是我卻覺得異常陰森，我感到一股熱流涌到了眼睛上，臭水溝有點模糊了，但是我強忍著不想讓眼淚掉下來。我隱隱地知道，如果我哭了，媽媽會覺得丟臉的。再看看媽媽，媽媽依然抬頭笑著，沒有一絲要幫我的意思。
我怎么也壓不住從喉頭傳來的哽咽，終于抑制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我使出渾身力氣，掙脫了那個油膩膩的懷抱，摔落在地上。一股巨大的恐懼籠罩在我心頭。
撲通一聲，我跪在了胖奶奶面前，一邊哭一邊喊“不要啊！不要啊……”周邊乘涼的鄰居都圍了上來，我就像個小丑一樣被圍在了人群中間。忽然，世界一片安靜，只剩下我自己的哭喊聲。
5.
據媽媽回憶說，當時她們都不敢吭聲。回到家以后，我每晚都要捧著媽媽的臉才能睡覺，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個時候我還愛咬指甲，常常把指甲撕得血肉模糊，露出肉來，等長好以后又繼續撕。
這個習慣到現在還保留著，一感到緊張，我就會撕指甲，十個手指頭都是短短的指甲嵌在肉里。
6.
如今媽媽老了，我知道她對我很好。由于我身體不好，家里的雞年年下的蛋都是給我留著的。每次回家，媽媽總是做一桌子好吃的。
在我身體孱弱的那幾年，媽媽給我買的養生品都價格不菲，總是一大包一大包地往家里買，在那個不富裕的年代，媽媽做得足夠多了。
我知道她是疼我的，我知道她已經做到了她所能給我的一切。可是這些明明我都知道，我也很孝順她，但心里與她始終隔了一層。
去年過年，我要跟隨丈夫回他的老家過年。臨走之前，送媽媽去車站，媽媽進站的時候，看著媽媽微駝的身影，我特別想沖上去抱抱她，但是卻怎么也邁不開腳步……
7.
如今的我也已為人妻，為人母。努力了三十幾年，依然沒有長成爸爸媽媽喜歡的樣子。我總是比別人慢半拍，心里總有個聲音在催促“真笨！這都做不好！”“慢得像頭豬一樣！”……
我已漸漸明白了那些童年的傷，有時候在大人看來就像一個玩笑。我看懂了胖奶奶恐怖背后的善意，我看到了那條臭水溝其實并不可怕。我看到了媽媽爸爸的不得已，看到了他們迫于生活的無奈，不是真的不想要我。
然而，這些看到卻并不能幫到我半分。那些童年的傷痛記憶就在那里，它們鑄就著今天的我，這個心里諸多糾纏的我。
我總是孤零零的，想融入圈子，卻又不敢，害怕說錯話，害怕別人異樣的眼光……
就算現在已經沒人再鞭撻我，可我依舊逃不開這枷鎖……
此文根據一位網友的真實經歷改編。
童年的傷不易抹去，雖然我們已長成大人的模樣，心里卻仍住著一個受傷的小孩。
親愛的，請記得我們已成年，請記得一定要愛自己，如今，我們已經可以為自己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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