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眾目睽睽之下,眼瞧著李平原將要取走神刀。忽聞得風聲激蕩,震動蒼穹,一個人用深厚的內力將聲音傳送而來:“十方逆首李平原,你還沒問過我的意思,怎么可以把鬼哭神刀據為己有?”
? ? ? ? 李平原觸及到刀匣的手指如遭電擊般一縮,霍然回首,兩眼閃爍著驚疑、憤懣相摻雜的光澤,滿含譏誚意味地道:“閣下既已知我的身份乃是十方逆首,還要與我為敵?”
? ? ? ?“沈虎翼遲早要跟盜賊王一戰,恰巧你是盜賊王的人,我在沈虎翼旗下。”
? ? ? ? 這人一口氣說完,從十數丈外平地拔起,還未見他如何動作,身子就已欺近了擂臺。
? ? ? ?李平原匆匆轉身,提劍平舉當胸,眉頭一鎖,隨之目中憂色更深,道:“沈鳳眠!”
? ? ? ? 想來這人自報家門,稱屬沈虎翼旗下,必是沈鳳眠無疑了。
? ? ? ?丁謹初時離沈鳳眠較近,但沈鳳眠一掠五六丈,轉眼便化作了他眼里一粒黑點。
? ? ? ? 崔玉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沈鳳眠飛去的方向,櫻唇輕啟,道:“他輸了還好,若勝了,我定要他見識見識什么才是真正的出手必殺。”
? ? ?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好像是風;她的聲音很柔,柔得好似是水。春風一過,拂面即消;流水潺潺,不惹煙塵。
? ? ? ?然而宦喻樓卻聽得很仔細,她的話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他耳里,他的耳力一向是極好的,否則不會如此年輕就做到了鄧府的管家。
? ? ? “他的身法很快。”宦喻樓面朝擂臺,眸子卻是撇向崔玉蘭的。
? ? ? ?崔玉蘭點了點頭。
? ? ? “他的武功也很高,至少比你高。你第一次要拿他的時候,連一分把握也沒有。”
? ? ? “是。”崔玉蘭答道。
? ? ? “可是你這次卻充滿了信心。”
? ? ? ?崔玉蘭沒有回答,微微點點頭。
? ? ? ? “因為他心急,心急的人,總會露出破綻。”宦喻樓吸了一口氣,嘴角綻出一絲從容的笑。他的笑容從來溫暖如冬日破開寒夜的朝陽,連崔玉蘭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 ? ? ? 就在二人對話之間,沈鳳眠與李平原已掌劍相接,足足拆了三十余招。擂臺之上,兩條人影在掌風劍光中穿梭縱躍,宛如蝴蝶繞花紛飛。
? ? ? ? ?李平原突然讓出幾步,原地翻轉,手里的劍又作大刀之用,使個“立劈華山”。劍鋒還未接近沈鳳眠,劍氣已滲進沈鳳眠的皮膚。沈鳳眠頓感額頭發麻,手足轉涼,他不敢硬接,隨即向后滑出七尺,避開這股森冷劍氣的逼臨。李平原占了上風,豈能容許時機白白錯過,乃步步緊逼,長劍仍是當作大刀來用,招招不離沈鳳眠咽喉。沈鳳眠到底不是易與之輩,把全身的勁力凝于手掌,一掌拍在劍鋒,將真氣源源送出。李平原招式變老,欲要換招,忽覺劍鋒被對手粘住,一股大力透過劍身一陣陣沖入自己的經脈。他心下盤算,若催發真力,以硬碰硬,或許能夠擊退沈鳳眠,但難保對方后續未有殺招;若棄劍于地,換掌相持,又恐數十招過后相形見絀。他還未想出怎的應對,沈鳳眠又將一股大力排山倒海似的注入劍鋒,震得劍身嗡嗡作響、劇顫不已。李平原再也握不住那柄劍,虎口一麻,悶哼一聲,撒手急退,方卸下沈鳳眠強加于己的大力。沈鳳眠的身子如影隨形,往前一跨,腳踏玄步,雙掌齊推,印向李平原的胸口。李平原不避不退,迎著呼呼掌風,也是雙掌拍來。二人四掌相對,勢均力敵,以力抗力,一分半會兒伯仲難分。
? ? ? ? 臺下的看客人人屏息凝視,生怕錯過了二人每一招的比拼。
? ? ? ?“李平原會輸。”宦喻樓目視崔玉蘭說道。
? ? ? ? 崔玉蘭不答,丁謹卻問了句;“宦兄從何而知?”
? ? ? ? ?宦喻樓輕聲道;“內力相拼,最耗元氣,力弱者傷,恃力者亦傷。”
? ? ? ? ? ?他的話剛出口,但見李平原的頭頂上冒出縷縷白氣,汗珠沿著兩腮一滴滴墜落。沈鳳眠那邊當然也不好過,臉上的肌肉因內力的損耗和對方真力的反震而根根抽動。
? ? ? ? ? ?這時不知從何處暴射出一篷烏光,雨點般打向李平原的后背。李平原正全力與沈鳳眠相抗,不能覺察,身受暗器,氣力全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沈鳳眠趁機飛起一足,擊打在李平原前胸。李平原支撐不住沈鳳眠腳底透來的大力,落葉卷入狂風中似的飄了出去,直跌下臺。
? ? ? ? ? 沈鳳眠牛一般的喘了幾口氣,呼吸才恢復平穩,他倒不曉得李平原是遭人暗襲,反而洋洋灑灑、自得其意,以為是李平原是無力對抗自己的內力。
? ? ? ? ? 那李平原終是心高氣傲之人,雖吃了暗虧,卻不好意思聲張,由幾個親信手下攙扶著,灰溜溜地走了。
? ? ? ? ?擂臺上的沈鳳眠的看著李平原這般狼狽,更是得意至極,哈哈大笑道;“盜賊王手下都是一些酒囊飯袋,拿什么跟沈虎翼的從屬相提并論。”他的目光往人群一掃,“鬼哭神刀,自今日開始改姓沈了。”
? ? ? ? ?“”只怕你有命拿刀,沒命離開。“”
? ? ? ?這句話就像晴天霹靂,令沈鳳眠由面相到內心都不舒服,這聲音很輕柔,平靜中帶著一種滲透血液的殺氣。
? ? ? ?說話的人是誰呢?白道折了那么多好手,黑道之中也不剩下幾個上得了臺面的角色了,還有誰敢不服沈鳳眠?還有誰有把握要他的命?
? ? ?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一齊自擂臺上的沈鳳眠,轉移到了遠處一個人的身上。
? ? ? ? ?沈鳳眠知道話音源自哪里,他心里清楚,這個人打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放過他。
那聲音不停不住地嘆息著,慢慢道:“沈鳳眠,我今日定要留下你的項上人頭,好回汴京交差。你若能逍遙下去,我那玲瓏玉手的稱呼,就得改寫了。”
? ? ? ?這人的聲音盡管很輕,可的確進入了每個人耳里,畢竟在場的看客都明白,江湖上有一種內功叫“天遁傳音”,人還在十里之外,便已將聲音送達。
? ? ? ? ?“崔捕頭,你要取我沈鳳眠的首級,沒那么容易。”沈鳳眠傲然卓立于擂臺之上,攤開雙手,滿臉挑釁的神態。
? ? ? ? ?丁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由不得他不信。他沒有料到崔玉蘭已下定了決心,把沈鳳眠繩之于法的決心。他側首注視著崔玉蘭堅定而清秀、冷靜而可人的臉頰,一種強烈的不舍油然而生。只是一瞬的光陰,他的腦海里閃過一個以前從來不曾有過、從來不肯面對的情感——那就是緊緊地拉住崔玉蘭潔白無瑕的纖纖玉手,讓她留在自己身邊,讓她不至于只身涉險。
? ? ? ? 他如果認定這個想法的話,也許她愿意聽他講話、愿意跟他一生一世。可是他腦子里的念頭迅速被二人出身的天壤之別取代,他沒有勇氣邁出那個關乎兩人幸福的一步。曾幾何時他拒絕了可以與她長相廝守的機會,想不到世事循環,現在的他仍是做不到克服自己的自卑,許她相濡以沫。
? ? ? ? 他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明明嬌弱的像花卻便扮作強硬如鐵的身影擦著自己的肩頭穿過了黑壓壓的人叢。
? ? ? ? “”丁大哥,不要擔心我,我一定會殺了他的。到時候我回來找你,你可不要像上次一樣,一去不返了。“
? ? ? ? 他聽著崔玉蘭聲音里的幽怨無奈,心頭一陣刺痛。她用了“”傳音入密“的功夫,所以其他人聽不到。可是丁謹為何覺得,她的話語中有股生離死別的味道?
? ? ? ? 他環顧四周,極目眺望,竟連她的背影都望不到。她的人在他躊躇不定的時候,就已離開了他的視線。就如同蜜蜂鉆入花海,要往哪里去找?
? ? ? ?“”崔捕頭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丁兄為什么不代她出戰?你的武功,本不在沈鳳眠之下。“宦喻樓的眼神里透露著一種無法訴諸言語的意思,丁謹看不出他究竟是為崔玉蘭惋惜,還是替自己遺憾,抑或二者皆非。
? ? ? ? “人生于世,有些事情一旦成為過去,便無法挽留了。”宦喻樓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丁謹的肩膀。
? ? ? ? ?丁謹苦笑不語,他只有苦笑,也只能苦笑。
? ? ? ? ?當崔玉蘭的那抹倩影再次現于丁謹黯淡的雙眼里時,已是擂臺之上。
? ? ? ? ?他又何嘗不想牽著崔玉蘭的手,泛舟江湖?可是他清楚,一個出身卑微、四處漂泊的男人,是無論如何也給不了一個名門之后的女子幸福的。
? ? ? ? ?于是他拒絕崔玉蘭,同時也拒絕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求。唯一可以讓崔玉蘭徹底忘記自己的辦法,就是她無論處身怎樣的困境,自己也要表現出無動于衷。這個辦法不夠巧妙,卻能令她對自己絕望。
? ? ? ? 可是丁謹,真的能欺騙得了自己嗎?當崔玉蘭性命顯憂,丁謹真的可以做到冷眼旁觀嗎?
? ? ? ? ? ?此時此刻,沈鳳眠在臺上,崔玉蘭也到了臺上。沈鳳眠聽說過崔玉蘭劍法的超卓,不待她拔劍出鞘,左手使出變幻無窮、陰毒狠辣的邪派掌力,右手使出剛猛無比的少林金剛掌力,夾帶著匹敵雷霆的氣勢,往崔玉蘭腦門劈下。崔玉蘭的衣服被他的掌力激蕩得獵獵作響,身子也幾近于隨風飄飛。但她不肯示弱于人,依仗著身法輕盈,海鷗一般騰空而起,繞著沈鳳眠回旋。沈鳳眠將一套力能開山斷石的少林掌法展開,每次都是貼近崔玉蘭的衣角便被他避過。崔玉蘭輕功上遠勝對手,可拔劍出鞘也是困難至極。因為她置身于沈鳳眠掌風的壓制之下,一個不留神,便有可能露出破綻,被敵所趁。沈鳳眠見崔玉蘭只有騰、挪、閃、展的份兒,出招愈來愈快,且每一掌皆以巨浪沖擊的巨力施發,意圖速速取了對方的性命。
? ? ? ? ? 丁謹遙觀戰局,掌心沁汗,原來灑脫的神色早已不見,眉宇間愁云一片。
? ? ? ? ? 宦喻樓瞧了他一眼,說道:“丁兄難道看不出來,沈鳳眠已有些力不從心了嗎?”
? ? ? ? ?丁謹問道:“宦兄何出此言?”
? ? ? ? ?宦喻樓答道:“崔捕頭還沒出招,但沈鳳眠的招已經快用盡了。此消彼長,再過三十招,倒下去的,定會是沈鳳眠。”
? ? ? ? 丁謹把目光重新拋向擂臺,但見沈鳳眠出招的快捷已不比方才,掌力看上去也打了個折扣。崔玉蘭本來劍未出鞘,還畏懼他勢如破竹的掌力。這番見沈鳳眠因百招遞進仍傷不了自己而心急如焚,致使掌法漸漸雜亂。她念頭一棟,計上心來,故意裝出氣力不支快要倒地的樣子。沈鳳眠的應對果然不出其所料,便舉起雙掌,聚力猛劈。崔玉蘭身子將傾未傾一刻,將真力運至腳心,再傳于腳底,風車似的一轉,生生貼著沈鳳眠虎口自他肋下穿過。沈鳳眠大吃一驚,還未來得及變招回防,便感到后背發涼。擂臺下眾人均目睹一道冷艷炫美、直奪日月之彩的亮芒橫空驟現,甚至將云朵也映得通明曼妙,直叫人心甘情愿贈與靈魂。
? ? ? 不管是誰,都認為看到這一剎那的芳華,即便生命被其掠奪亦然無怨無悔。
? ? ? ?但沈鳳眠看不到,也不想看到。倘若他的心神被這道輝煌而凄美的光彩,他付出的代價就是死。
? ? ? ?像他這樣的人,把活著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重要。只要活著,他就能每天跟不同的女人上床,并醉生夢死;只要活著,他還能白天搶紅粉晚上行云雨。
? ? ? ?待崔玉蘭的劍鋒劃破他衣裳的那刻,求生的本能使然,沈鳳眠竟凝聚全身的真力于雙肩。他的雙肩就像是導火的芯子,帶起他整個人宛如炮彈出膛,筆直地向前沖了出去。
? ? ? 劍鋒落空,去勢不竭。崔玉蘭施展凌虛飛縱的輕功,緊追不舍。
? ? ? ?沈鳳眠在空中連續改變了十數種身法,也無法擺脫崔玉蘭掌里的三尺劍。他的真力已所剩無幾,再僵持下去只會授首于崔玉蘭的劍下。
? ? ? ?“”我早就說過,你的命,我要定了。“
? ? ? ? 崔玉蘭的話語像一根鞭子在他臉上反反復復地抽打,又像是一條條尖針頂上他的喉嚨。
? ? ? ? ?他似乎已親眼看到自己生命的盡頭,他仿佛抬起頭來映入目里的便是地獄的入口。
? ? ? ? 崔玉蘭的劍已追上了他,已超過了奮力疾馳的他。
? ? ? ?前方原本排滿了各門各派的看客,摩肩接踵地站著。現在他卻發現面前半空懸著一條人影。那人面容清秀,兩眸如星星般甚是靈動好看。
? ? ? ? 當這人進入他眼簾,他的感覺跟遭人迎面澆了一頭冰水無異。只因這人正乃一心要他死的京城捕頭——崔玉蘭。
? ? ? ? 刺目的劍光就像從九天銀河傾瀉飛下的瀑布源泉,洗得黃沙狂舞的白虎集明亮堪比海畔。沈鳳眠精疲力盡,閉上眼等待著劍鋒割破喉管或是斬碎前胸的痛苦淌遍全身。
? ? ? ? 可是他并沒有死,死人的話是不能再次睜開眼睛的。
? ? ? ? 劍光已去,劍氣已散,唯有劍鋒還停留在他額頭一寸處。
? ? ? ? ? 是崔玉蘭放棄了殺他之念了嗎?
? ? ? ? ?“不,絕非如此。以崔玉蘭對采花大盜的痛恨,絕不會放過我。”沈鳳眠驚魂未定,心里嘀咕道。
? ? ? ? ? ?他一念方畢,眼角余光往旁邊一掃,便注意到一個銀裝素裹的人無聲無息地來到了臺上。銀衣人用兩根手指夾著崔玉蘭的劍鋒,一臉的輕蔑之色。
? ? ? ? ?沒有人知道銀衣人是何時出現的,沒有人清楚他用了什么武功擋下了崔玉蘭無堅不摧的必殺一劍。
? ? ? ? ? 銀衣人的臉色蒼白地近乎病態,他的手也是同樣蒼白。在場的看客們無人知曉銀衣人的來歷,幾乎全部的人都不記得武林中有哪個成名高手是穿銀色衣服的。不過銀衣人的眼里泛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妖異,顯然出身某個隱秘的邪門外道。
? ? ? ? 銀衣人盯著崔玉蘭,眼里的倨傲變為無限溫柔,道:“我叫銀舞,白銀的銀,舞蹈的舞。”
? ? ? ?崔玉蘭輕咬玉唇,星眸里流露出敵視的神色,道:“我不管你是銀舞還是破銅爛鐵舞,總之你跟沈鳳眠一伙,就不是什么善類。”
? ? ? ?銀舞道:“你錯了,錯得離譜,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 ? ? ?“那你為何要替他擋我的劍?”
? ? ? 銀舞不答反問,道:“你要搶鬼苦神刀?”
? ? ? ?崔玉蘭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 ? ?“不是的話,兩位的私仇就不能在神刀大會的臺上報了。是的話,便要恕我得罪了。”
? ? ? ?“好大的口氣。”擂臺遠處的方務庸道,他的內力修為不足以使出“天遁傳音”與“”傳音入密“”一類的功夫,那銀舞自然無法通過嘈雜的聲音里聽取他的只言片語。
? ? ? ?宦喻樓輕輕嘆道:“方兄,丁兄初到此地,有許多人不認得情有可原。可你跟隨方鐵禪不是一天兩天了,難道還看不出銀舞的來歷?”
? ? ? ? 丁謹問道:“這叫銀舞的大有來頭?”
? ? ? ? 宦喻樓道:“不知丁兄是否聽過梵音羅剎九重天的傳說?”
? ? ? ?丁謹勉強笑了笑,道:“在下只聽說他們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其他的事情,就知之甚少了。”
? ? ? “實不相瞞,宦某懷疑這銀舞乃是其中一人的侍從。”宦喻樓一字一字鄭重其事地道,“銀舞所顯露的武功,與當年他們的招式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