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頁
1
我被車廂內的冷氣凍醒，坐起身子，雙手環抱搓了搓胳膊。睜開眼睛，下意識看了一眼懷中的包，還在。列車廣播聲音傳來，目的地到了。
下車后，我坐了1小時的汽車，再乘半小時的輪船，到了一家賣畫的小店。我站在門口，對照著手中的照片，心想著這間店未免也太精致了些。推門進去，只有一個高高瘦瘦的小伙，頭上綁著頭巾，腰間圍著半截的白色圍裙，對著陽臺在作畫。店內出奇的安靜，我躡手躡腳的不敢出聲。小伙的余光瞥了我一眼，換了一支筆繼續上色。我就像第一次進了大觀園一樣，到處張望著。
你來了。小伙突然說話。
啊，是的，來，來了。我不知道他這是陳述句還是疑問句，只能硬著頭發應答兩聲。同時手中抓的包緊了緊，往后退了幾步。
小伙停下手中的筆，甩了一個眼神，翻了一個白眼，直勾勾的盯著我。
我不敢與他的眼睛對視，就看著他的印堂，但他眉毛不停地挑動讓我實在沒法專注。
第一次來？小伙又說話了。
對，朋友，朋友介紹的。我憨憨的笑著，像極了電影里，被大哥派去做交易的跟班小弟。
小伙指了指的門，說，進去吧，里面有人。
我小心翼翼的邁進一只腳，伸頭去探。里面昏暗的燈光，幾個彩色的吊燈明晃晃的亮著，進門的一方墻鋪滿了各式各樣老照片式的電影海報，黑色的木條把一幅幅全部隔開，下面放了一個留聲機和場記板。吧臺在前方左手邊，是由凹凸不平的文化磚堆砌而成的。
這是一個酒吧，難道走錯地方了嗎？我的右腳不敢收回，左腳不敢邁入。現在的姿勢像極了人行道上綠燈時的小人，只不過多了一個包裹。
吧臺里的人看到了我，示意我過去。我將信將疑的挪到旁邊，見他拿出一個紙盒，推到我面前，說，這是你要的東西。
我伸手想要打開盒子，那人一下按住我的手，惡狠狠地說，本店不支持驗貨。
我的手被他按的直發麻，腦袋一縮，手猛的一抽，才勉強有了知覺。接著顫巍巍的把手中的包提到吧臺上，拉開拉鏈，從里面拿出2萬塊錢，那人接過，在手上拍了拍，嘴角露出微笑。
出了店門，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我拆開紙盒，拿出那張斯坦福大學的學歷證書。看著上面有我的名字和校長和簽名蓋章，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想著這次升職有希望了。
2
回到家，我把學歷證書鋪在桌子上，輕輕的撫平。老婆質問我，為什么怎么貴，網上都是幾百塊的，再好的大學兩千就可以搞定。
我沒有理睬，而是想起幾天前人事副總跟老總談起，很想提拔我作部門經理，但我是通過關系直接進來的，對于我的簡歷一無所知，學歷也是個迷，很多同事怕是不服。
我暗自比較了可能和我有會競爭的幾個同事。小方，北大畢業，90后，手腳勤快，有上進心；小陳，復旦畢業，做事踏實，從不計較得失，很得領導歡心；小徐，人大畢業，原部門經理是她老公。這么一看，也沒有誰會是我的絆腳石。
你問我是什么學歷。我剛剛才給你看了學歷證書，世界名牌大學——斯坦福大學畢業。
哦，你問我真實的學歷。
這個我能告訴你嗎？我能告訴你我大二因跟同學打架被學校退學嗎？
我就告訴你又怎么樣，這次升職的機會肯定還是我的。
為什么？
因為人事副總到我家來說的，我聽到了。
為什么來我家？
你傻呀，你來找老總，老總是我爸呀！
人事副總走了之后，我爸把我叫到書房，語重心長的說，還記得之前讓你進公司的時候，我說過什么話嗎？
記得，說公司無父子，只有領導和下屬，進來之后一切就看我自己的了。幾乎每一天他都會讓我把這句話重復一遍，不像是讓我銘記在心，而是說出來讓他心里舒坦一些。
他點點頭，說，那現在，作為你的領導，看著你日益進步也很是欣慰，給你指一條明路。想做部門經理，野雞大學的學歷可不行，你自己看著辦吧。說罷，他就關上門出去了。臨走前，他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我看到那里有一張照片，照片的背后是一個人名和一串號碼。
正如你所料，我順利當上了部門經理，手下有幾名員工，沒錯，就是小方、小陳和小徐。
日子如往常一樣清閑的過，而不同的是，同事們在知道我是斯坦福大學的后，都開始對我另眼相看。在他們心中，我竟如此的低調有內涵，兢兢業業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從不喧賓奪主。那些平時質疑我的人，現在擦肩而過，都對我點頭哈腰。
瞧瞧你們這群普通一本院校的，你們這些國產貨。
3
就這樣過了一兩年，我爸雖然已經退居二線，不再任職，但是我的工作一直很穩定。
可沒曾料想，人事部接二連三在面試時發現應聘者學歷造假，事情鬧得很大。每次看到這樣的公告，我都遠遠避開，不想沾染到晦氣。
可是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公司發正式文件通知，將對全公司所有的員工學歷進行調查，如有發現造假嫌疑，將解除合同關系，辭退回家。
我一下子慌了，這可怎么辦？
爸這段時間身體不好，生病住院，嘴里還插著管子。再說他已經離開公司，人走茶涼，肯定也幫不上什么忙了。那些留在公司的元老，平時跟他們相處的就不好，現在去找他們，事情就敗露了，肯定會被掃地出門。
我坐在辦公室里，拉上窗簾想了一整天，想到了一個辦法：敵不動我不動。
沒錯，我依舊不知道怎么辦。萬一被人知道了我的學歷造假，我的臉面何在。那些請我去授課的地方，那些剛畢業的小姑娘崇拜的眼神，豈不是暗里會把我當成笑話。
不，他們會和別人一起，明著笑話我。
我每天都很焦慮，頭發都掉了很多。其他同事發現，都勸我不要太勞累，身體要緊。他們還會不停地給我送來各種保健品。
突然很難過，在家翻出那張2萬塊的證書，上面明明寫著我的名字，可為什么卻是假的呢。證書是假的，可別人贊賞的言語，敬重的目光，欣賞的眼神，這些都是真真實實存在的。而我已經習慣了現在擁有的一切，如果被拆穿該是多么的凄涼。
4
最擔心的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們給我發來郵件，說查出我的學歷造假，下午就會貼出公告，讓我現在收拾東西走人。
看到這，我提心吊膽的心好像落了下來，似乎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它來了，我就放心了。
我拿出已經準備好的紙箱，把桌子上的物品都收拾進去。除了一張相片和一支鋼筆，這里也沒有什么屬于我的。我把紙箱放回原位，把鋼筆插在襯衫口袋上，拿著相片就準備離開。
在走廊里，我發現所有路過的同事都對著我笑。他們是在嘲笑我嗎？可是我卻感覺他們的笑容是如此的真實，有溫度。我默默地低下頭，沿著墻裙走。看著一雙雙腳旁邊路過，我都感覺到痛徹心扉。那些我熟悉的身影，終將不再見面。
走到大樓門口，我看到外面彩旗飄飄，爆竹已經炸的震天響。這樣的場景我實在不適合，便轉身想從側門離開。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我，我扭頭一看，是現任的老總，他是我爸一手提拔起來的。他笑盈盈的樣子讓我感到毛骨悚然，他是要把我拉到公司門口的廣場上批斗嗎？
我只想掙脫他的手，趕緊離開這里。這時，幾個同事一擁而上，異口同聲的說：愚人節快樂！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幾個小女生就把鮮花塞到我的懷里，我以為自己在做夢，掐了一下胳膊，疼。
老總拉著我的手，說，以前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有出息，沒想到啊，竟然還是名校的教授，深藏不露啊。
我一頭霧水，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恭喜聲中，我明白了：斯坦福大學給我們公司打來電話，說我曾是他們的學生，畢業后便留校當了老師，后來想要體驗國內的生活，學校便同意給我3年的時間，期限到了，需要回校繼續教書。
老總笑嘻嘻的摟著我的肩膀，說，公司的同事給你發那封郵件你別介意，他們也是不舍得你。你看你真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慌不忙的。公司能有你這樣的員工，也是一段佳話呀，哈哈哈。
幸福竟來的如此突然。斯坦福大學方面告訴我，很長一段時間與我失聯，也不知道我的中文名字和聯系方式。后來根據畢業證書編碼，在系統里查到了我在國內的信息資料，幾經周折，這才聯系上。
我明白了，原來，那2萬塊的學歷證書，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