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道道老
他是誰？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只根據他的外形與表現自己給了他一個名字：“瘋*子”，想起他來時，或者說到他時會給他一個名字“那個瘋*子”。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２０２２年的非常時期。那時候雖然已經是春天，但是北方的春天，雖然花骨朵已經鼓起來了，它們可能沒想到氣候會這么寒冷吧，都在風中瑟縮。一陣冷風吹過，它們抖得更劇烈了。再加上席卷全世界的疫*情，更增加了人們心中的寒意。
我作為義務的人員，在社區參加核*酸檢測的工作。工作間隙，就有活潑的年輕同事，悄悄地跟我說，“道道老老師，你看那個人，我覺得他不正常。”我抬頭順著他指點的方向望去，一個人闖入我的眼簾。
這個人有五、六十歲的年紀，留著“五四”運動時的青年發式，穿著寬大的西服套裝，里面套著棉服。可能因為他太瘦弱吧，衣服蓋住了臀的部位，一動就晃里晃蕩。這在一個重工業的社區，是比較醒目的了。因為這里的人們大都習慣穿著工作服，夏天穿夏天的工作服，冬天也有工作服棉襖。人們不習慣穿得西裝革履。就是不穿工作服，這種天氣，大都穿著羽絨服之類保暖衣服。
這還不夠，只見這個人兩只手在背后握在一起，卻不像那些老人，一旦這樣背就會拱起來，他的背卻向后仰過去，頭也向后昂起來，成一個銳角，活脫一個過去讀了很多“之、乎、者、也”的人的模樣。我不由地想到了“孔乙己”。他旁若無人，就這樣在眼前的廣場上走來走去，邁著四方步，走起來身體大幅度擺動，讓人想到一個覺得很有能耐、高高在上的人。看臉，又是個內容沒有多少的人。
我說：“這個人看起來有些怪啊。”同事說這個人精神有問題，他天天看到他在小區走來走去。
一旦注意了，果然如同事所說，以后的日子里，天天能看到他。就那樣在路上、在廣場上走著。
有一天，我還看到他與別人吵架了。不知道那個人怎么惹到他了，他把手從背后拿到了前面——身體也因此直起來，伸出一只手，瘦長的手指像竹桿節節分明，指指點點。臉漲得通紅，沖著這個人大聲吼著，吼幾句還很有氣勢地向地上吐一口唾沫，瞪一瞪眼，翻著白眼，看向旁邊的人群，臉上有得意與驕傲的神色。引來一些人側目觀看，但大伙又知道他是瘋*子，并不靠近。與他“沖突”的這個人，很不知所措，看著他吼，也不吭聲。大概是不屑理他，或者覺得與他吵架贏了也沒有什么光彩的，低下頭走開了。他還怒氣不息，盯著那人的背影，在那里嚷嚷了半天。人們只是看，沒有過去勸他的。后來，又來了一批做核*酸的人，我又忙起來，就沒再注意到他，把他忘到腦后了。
再后來，義務工作結束了。我不大去小區里了，就沒再看到他了。
今天，我想起了小區里面有一家包子鋪，做的包子還挺好吃了，又想去重溫一下味道，便來包子鋪吃早飯。
我要上兩個西葫蘆餡的包子，加上一碗豆腐腦。坐在位子上靜靜地有滋有味地吃著。
這時，進來一位穿著花襯衫的老太太，后面跟著一位穿著一身黑衣的男子，明顯是她的兒子。我觀察他們的臉，母子倆好像一個模子出來的，都長著有點帶角的小眼睛，眼睛下面的眼袋很明顯，皮膚比較黑，上面一樣爬了皺紋，只是老太太的要細密些。老太太身體已經很老了，身材高大，能把小一號的兒子裝下。進來后先在一個椅子上坐下。就聽男子問老太太吃小米粥還是豆腐腦，老太太臉上有的是孩子似的任性表情，說她要吃豆腐腦。男子就給買了豆腐腦。然后老太太又挑了包子。
我忽然發覺這個兒子還是挺孝順的那種，對母親足夠耐心。忍不住多瞅了兩眼，這時我才注意到男子大夏天穿的是一套黑色的西裝，一下子回憶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個去年常見的瘋*子嗎？我之所以沒看出來，一是他對母親的表現一點也不瘋；第二就是他穿著夏天的西裝比較合體，讓他看起來瘦小了很多，就像兩個茶杯，一個大號，一個小號；而且當年我的深刻的印象只是他的瞪大的翻白的眼，現在神情這么平和，跟以前大不相同。我有點認不出來了。
等老太太挑好，服務員給包裝好遞給兒子，老太太要站起來。瘦小的兒子很自然地降低身體，將胳膊伸到母親的腋下，將老太太從椅子上架了起來，母子慢慢走出飯店。等到老太太緩沖好身體，她就掙脫，不讓兒子再攙著。兒子便松手，還緊緊跟著。
忽然想起母親常常與我的談話。母親自己去小區里溜達，常常會碰到一些年紀差不多的老年人。大家喜歡一起坐在廣場上聊天。母親聽到故事會回來給我講，阻止也阻止不了，我只好耐心聽著。
今天講的是一個老太太，老伴是本廠的，死得早，其中一個兒子接班了。提出的條件就是她老了跟著這個兒子。老太太在兒子這里，天天給兒子做飯。兒子一家都不喜歡跟老太太說話。兒媳做養老*院的護理，經常不在家，不會有時間跟老太太說話。兒子也是說話就喪聲喪氣的。老太太不喜歡，就在兒子回家吃飯時，自己躲出來，等兒子吃飯后上班，自己再回家吃飯。明天講的是另一個，老太太守寡把幾個孩子供大，孩子在這里上班……都是不好的事，老年人不受待見。我聽著很難受，想到自己的老年。實在受不了了，會跟母親說：“媽，你別說了，我又不認識他們，你跟我說我不知道是誰啊。”
我不禁想到，難道世人都不如瘋*子？
等我吃完，出了飯店，向北走去。迎面又看到了他一個人向南走，手里拿著一袋吃的東西，一身黑色的西服長袖套裝，這在這么熱的天氣里，人們都穿著Ｔ恤、短褲的時候，格外顯眼。他邁著那種趾高氣揚的步子走過去，在我的眼里，他已經不再那么瘦小，變得高大了許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