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衛生間面盆下面的水管處,用一根約40厘米長的鐵絲,一次次往外勾著。鐵絲的盡頭卷著柔軟的舌頭,每次帶著希望進去,每次嗒然若喪地出來。這樣勾了一星期,仍舊一無所獲。
上周日清晨,她在房間里整理衣柜,三歲的女兒在衛生間驚叫一聲,她拔腿就往衛生間跑。直覺告訴她戒指掉了!洗衣服時,她順手把戒指取下來放在面盆上,后來忘了拿。洗碗還是洗衣服,她都慣性捋下戒指就近放。長期的油膩或者臟污聚集在戒指小花朵的皺褶里,漸漸讓它失去光澤。金伯利鉆石是有免費超聲波清洗售后服務的,她去洗過兩次,發現洗過依然回不到初時的煜煜生輝。她就用最細的針一點點挑出累積在凹陷里的污垢,再用小牙刷蘸牙膏輕輕刷。這樣還是會擔心磨損戒指的光澤度,索性洗碗洗衣服時就捋下來。
不戴戒指是最省事的,既不會藏污納垢,又不擔心滑落遺失,放在柔軟絨布的盒子里,再鎖入柜子,永遠在那黑暗里保持著一言不發的光澤。但戒指是惟一讓她覺得嫁作人婦的佐證,連結婚證都算不上。
趕在本命年之前結婚,窮,婚紗照從簡,三金沒要。獨獨在金伯利最便宜的戒指里挑了一枚心儀的款式。不起眼的鉆像一粒最小的苔米花,悄無聲息而又倔強地開在白金纖細的臂彎里。
她不是貪慕虛榮的女孩,只是有些茫然和倉促。瞟見干瘦的無名指上,那一枚精巧的戒指,她覺得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自己的一生就被這個小小指環魔術般圈住了。
她跑進衛生間時,女兒拿著牙刷,嘴角上的泡沫蓄集在一團,快要滴下來。
媽媽,對不起,我剛才玩了一下你的戒指,它就——掉下去了。女兒指著空蕩蕩的面盆,一臉歉疚。沒事,只要沒放水下去,媽媽有辦法。她望著圓形的微張著嘴的閥門,仿佛一個妖怪剛剛吞下去了一件寶物,讓人有拆了它的憎惡感。扭動幾下,沒有聲響,她趕緊蹲下來摸著那節帶有弧度的軟管,小心翼翼從下面水管中拽出來,輕輕抖動,不曾有異物掉落出來。
她擰開水龍頭,水嘩嘩得從軟管里冒出來,衛生間地面水汪汪的,但不見戒指的蹤跡。
應該是掉到下水管道里去了,萌萌,這兩天就不要用這個水籠頭了,怕沖的太遠了,媽媽就找不到了。女兒懂事地點點頭,頭上的羊角辮也跟著點點頭。PVC管道直徑4厘米多,留在衛生間地面上的高度有8厘米,面盆與地面高度僅20多厘米,而地下管道經過鐵絲的探究發現有近40厘米深。這個高度、深度、角度都不利于施救。
要怎么辦呢?她毫無頭緒,只能猜想戒指一定躺在漆黑的管道里,或許有幾根頭發絲纏繞著它。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老想著戒指的事。晚上,她跟老公提了一嘴戒指掉下水道的事,老公去衛生間看后說,沒辦法了,回頭休息時再去買一個。她沒作聲,心里嘀咕一句:那意義能一樣嗎?
那年CBD中國黃金開業時,她心血來潮買了戒指和項鏈,卻從來沒戴過。累贅!有些東西在你缺失時,會心心念念,而唾手可得了,它并沒有帶來什么慰藉,反而在心中有一物的掛礙。白金戒指也是可以換款式的,她沒有換的想法。只要原先的,一個就好了!
她打電話給業余做裝修工的同事,看有沒有施救的可行性方案。同事說辦法有,但代價很大。關掉總水閥,從樓下鄰居的衛生間進去,拆吊頂,卸排水管,一節一節去找。她一聽傻眼了,確實太費周章,但她又怎么忍心戒指躺在漆黑冰涼的下水管道里。
她感覺躺在那里的或許不是戒指,而是一段婚姻,沒有陽光和月色,沒有微風和花香,孤單抑郁沉默不語。她不能坐以待斃,她似乎聽到了戒指的吶喊和呼救。
她從儲物柜里找出長長的鐵絲,鉗成合適的長度,伸進管道里,不斷變換位置,渴望得到戒指的回應。她把鐵絲末端彎成魚鉤的形狀,戒指是環形的,這樣才有“救”起來的機率啊,她為自己的靈機一動而竊喜。她放進去鐵絲,再次轉動鉤的方向,輕輕提起來,有時是零星的頭發絲,有時什么都沒有。
她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祈禱戒指能聽話地掛在鉤上。水管里沒有殘留的水,減輕了難度。她一次次滿懷希望,又一次次希望破滅,再一次次充滿奢望。
連續幾天下班后,她蹲在衛生間里打撈她的戒指。盡人事,聽天命。她漸漸不抱希望了,或許它早已被沖走了,流到地下排污口,小小的它已經被化成一灘糞水。它可能完成一個使命后就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心頭殘留的最后一絲光終于黯淡下去,它的離開預示著什么嗎?如果是,大概也是命中注定的吧。她無可奈何望著洞口,木然地把鐵絲收到陽臺上……
又到周日,她不甘心,蹲在那里,用那根約40厘米長的鐵絲,一次次往外勾著。一抬頭能看見窗外,那里碧空如洗,云淡風清。她不拿正眼看鉤,拎上來了,就往地面上抖動一下就能猜出結果。
一聲清脆的響聲讓她停止了神游,熟悉的戒指在潔白的瓷磚上轉了幾圈,然后委屈地趴在那里,可憐的小模樣兒。她忙不迭拾起來,不敢相信地喊出來:我終于找到它了!找到了!
失而復得,心里頓時照進來一片燦爛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