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連下了半月的雨,城市變成了灰色空間,人人都叫苦連天,只有我獨自竊喜。
我不喜歡晴天,尤其萬里無云,讓人感覺太過赤裸裸的空曠,讓人尋找不到一絲遮蔽躲藏。這樣的天往往又是炎熱的,我極力睜開眼直視著太陽,可以看到純粹的火焰跳動,似乎這樣勉強算是打敗了它。
但我喜歡挑晴天洗衣裳的母親。手不自覺地伸到廣盆里,戲弄著水里的泡沫,白色泡沫下藏著黑水,和冬日的雪沾著泥乎乎的灰似的,只有母親的手被沖涮著光滑發白,但她說這是會傷手的。母親常用寫作業的理由讓我抽手出去,不要打攪她。作業早已寫起了,所以我常常只是蹲坐在一旁,用木棍逗地上的螞蟻玩。
兒時的雨是有靈氣的。
窗臺上積了些灰塵,我站在炕上,用手指順著角落的縫隙通長抹過去,沾上了厚厚的一層,怕母親嫌棄,趕緊隨意找衣服的一角蹭掉,消滅掉我淘氣的證據。往外看出去,天是暗著的,卻也并不黑,正下著雨,淅淅瀝瀝的。
母親坐在一旁,縫著舊衣物的破洞,有時頭癢癢,騰不開手,拿針的手便反過來,用大拇指在頭上劃拉兩下。她見我閑著,要給我猜個謎語,我興致不高,倒也讓她說說看。“千條線萬條線,落入水中看不見……” 我不識,覺著壓根沒有這個東西,母親肯定在作弄我,但也胡亂猜著,看看母親手中的線,看看外面的雨。“是雨嗎?”母親不抬頭,抿了下嘴唇,表示對了。我心里存著疑問,感覺雨并不像絲線的樣子,因為它看起來斷斷續續的……我央求再講一個時,母親卻只說沒有了。
我下了炕,鉆出門簾,身后傳來下雨不要亂跑的提醒。所以我也只在屋檐下站著,看雨從泥瓦片滴在青石上,滴——滴——答——濺起水花,我不得不擠眉弄眼。我想清洗一下那根涂黑的手指,而又不把其他地方弄濕,可雨滴在地上,手腕,其它指骨上,偏偏不落得巧。我一點一點的移動手指,靠近上一滴雨落下的位置,這樣試了三四次,嘿,真成功了。
一滴雨的勁道,感覺癢癢的,心里樂個不停,手指上的灰被暈開了,一圈一圈地,但是有些塵已經刻進了指紋里。我索性蹲下,找了個青石窩,沾了水,兩根手指一撮,三兩下就解決了問題。待我湊近檢查是否干凈時,一大滴水濺到我的眼里,“呀,你是存了心要和我打鬧阿,那我就陪你玩一會。”
我擅自制訂了游戲規則,任由手快速地來回穿梭,若是恰好接到了雨,便是我勝了,若它安然無恙地落下,便算它逃脫了,濺起的水花如果可以攻擊到我,那我也算是輸的。心里想著應該還是挺公平的,雨阿,你并不吃虧。
我卯著勁,拼足了速度,手在下面揮動,哈哈,看到沒,都是我贏……咦,逃了一滴……哎呀,你贏了。
不一會兒,雨下得大了,還是孩子的我也有些力不從心,馬上就被人占了上風,可它勢頭不減,絲毫沒有要讓我的意思,“剛才我可是對你放水了的呀!不信是吧,那我就截斷你……好阿好阿,你自己和自己玩吧。”
我不理它了,定定地蹲在那看著青石上其它的水窩,忍不住上前摸一下,光溜溜地滑,又伸出手指來攔雨,第一下就命中了,心里多了些安慰。
“圪雞阿,在外頭干啥咧?快進來吧!”母親央我進去。我帶著滿足,跑進家去脫鞋爬炕,被母親喝令停下。“哎呀!看看那手,衣服都弄濕了,能好受(舒服)了?”說著,放下手中的針線,幫我捋了捋袖子,又說了些什么話,我都沒有聽進去。
我又站在窗臺上看著那雨。“呀,真成了線了,地上只留了積水,果然看不見了……”母親真是對的,回頭看時,她又撿起了手里的活。
雨還未停透我便著急跑出去,不忘撕幾張紙好用來紙船。路兩旁暫時存活著狹長的河流,或是某個低凹處積了一處湖灘。你得挑一處水勢最好的,充當小小的造船公。一處水域只疊一艘紙船,這是我的習慣。
我喜歡看船兒任由自己漂流到遠方。
母親可不喜歡我這樣,她對我的掛念太深,一言一行,我現在已經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前幾日她又求了玉貔貅,接了無根水幫我開光,母親以前是沒有這些信仰的,如果有的話,那便是我了。母親阿……
驀地,我也感到一股涼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