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執著如淵,是漸入死亡的沿線。
佛曰:執著如塵,是徒勞的無功而返。
佛曰:執著如淚,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飛散。
黃力,你的生死劫不是王姑娘,而是那一抹執念……
凌晨四點,當我和黃力從酒吧的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我倆已經身無分文,
十一月,凜冽寒冬,街頭妖風陣陣,管他媽的,先打個車回家再說。
黃力這傻逼晚上跟鄰桌那個賣酒的姑娘拼酒,喝得有點多,出租車停在目的地,我若無其事的開門,然后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奮力抓著黃力,大喊一聲跑……
只聽見,砰的一聲,黃力這傻逼摔在了車門外,我在五十米外進退兩難,司機大哥下車,冷眼看著我跟倒在地上的黃力,嘿嘿一笑,我一直覺得這笑容里藏著深意。
把記者證抵押給了司機,狠狠的踹了黃力幾腳,尚不解氣,但是這廝醒了,踉蹌站起來,理了理頭發:喝,哥,繼續找地兒喝酒……我直接一腳過去,回應了他。
早上醒來,我翻遍了整個房間,怎么都找不到我藏在柜子上的那半盒芙蓉王,而黃力不見了蹤影,這三個月來,這只無所事事的孫賊每天早出晚歸……正當我在煙灰缸里翻找煙屁股的時候,電話來了,我的實習生小云,這個前凸后翹的92年的姑娘,開著一輛2.0T排量的A4滿城找一條100塊錢不到的新聞,這個月已經是第七十三次告訴我說她發現了一條驚天地,泣鬼神的社會新聞,電話放在洗漱臺,姑娘一邊趕往目的地一邊滔滔不絕……瘋子,一個男青年在廣場上擺地攤賣自己出版的書……作家居然擺地攤……好神奇……啊,不對,師傅,擺地攤…不,在賣書居然,居然的是黃…力…。
當我趕到現場的時候,掃黃打非辦公室的老周正一本正經的在攝像機前,告知廣大市民非法出版物的危害性與嚴重性,我搶過話筒,在眾人的詫異聲中,告知,這不是非法出版物,這是正規途徑出版的小說,小說的名字叫《不認真的歲月》,作者是作家黃力。說完,我穿過人群,沒有理會過來拉著我的小云,走到被一幫記者圍著的黃力身邊,把他拉了出來。說實話,我很想給他一個巴掌,黃力,你他媽還要不要臉。
“哥,我想掙錢。”黃力低著頭,目光堅定的看著我。
在公園的露天茶園里,黃力拿出來20塊錢,點了兩杯茶。這是這孫賊這半年來,唯一主動買單的一次。我他媽的也是倒了八輩子霉,客串一把大學老師,認識了這孫賊。小說是半年前自費出版的,這孫賊活了二十幾年,一直就在做當一只作家的夢,努力賴掉了兩年大學學費,花費了兩萬八千元,其結果換來了堆在我家客廳的五千本書和大學的勸退信,而我因為幫助其聯系出版社,修改稿件從而導致炒了校長魷魚。
當泡茶的大媽第三次過來續水,茶葉已經被我喝成霉嗖的時候,黃力終于坦白招了。這兩個月來,他已經賣出了兩百多本書,共積攢了將近五千余元,其中一部分是買書的人因欣賞起崇高的文學理想而“贊助”,有給五十不用找的和給一百不用找的兩種,這五千他都攢下了。而黃力的目標是在明年六月份之前,賣出兩千本書,籌到三萬元。說完,他點燃了一根從我柜子頭上偷來的芙蓉王,勞資一把搶過煙盒,怒視這一只孫賊,這孫賊,平時裝的比誰都窮,居然藏這么大一筆錢……
這孫賊存三萬元只有一個目的,他要把他和王姑娘的愛情排成一部話劇,故事就是這廝手上拿的這本書。三年前,再一次話劇排練中,這孫賊以戲劇和文學的名義與前凸后翹的王姑娘假戲真做,開始談起了戀愛,在那間冬冷夏熱的城鄉結合部出租房里,暢想他們的未來和愛情,約定這孫賊畢業之后,立即結婚,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年零七個月又二十三天,最終他們愛情被一個中年男人開著A6給撞碎。
愛情是永遠不會敗給現實的,愛情只會敗給愛情本身,黃力一直認為只要他心中關于愛情的火尚未熄滅,那么所有一切的美好都依舊存在,只是這愛情,與現在的王姑娘無關。這孫賊被自己關在房間里關了七天七夜,把他和王姑娘的故事寫成了一本十萬字的小說,按照原來的計劃,這本小說應該是在一年后出來,作為他跟王姑娘的訂婚禮物,黃力說他一直認為這本小說是一個孩子,原本要懷胎三年,現在兩年就提前出生,并且一出生就沒了媽。愛情構成的枷鎖,外力無法打破,我們都以為這本書出版后,對黃力而言這段愛情就算是畫了個句號,可事實總是出乎意料。
王姑娘的婚禮定在了2012年6月,巧合的是,這就是黃力與她約定的結婚時間。他們曾經無數次暢想過未來的婚禮,他們的婚禮一定要辦成一臺話劇,臺下做的都是親朋好友,臺上他兩演繹自己的愛情,從相識到相戀到結婚,如果不是王姑娘極力反對與世俗不容,相信黃力會把洞房也搬上舞臺。如今看來,王姑娘喜歡戲劇,但是更喜歡開著奧迪A6去看戲。
黃力盯著我,滿眼通紅:哥,我要把這個戲排出來,我要讓我們的愛情在戲劇里復活。哥,你幫幫我。我去丫大爺的……此時,小云跑了過來,以請吃一頓火鍋的代價安撫了前來報道的各路記者同仁不要報道,同時,這丫頭一大清早在報社門口以50元的代價贖買回了我的記者證,這會兒正過來邀功。聽到黃力的排戲計劃,這丫頭極度興奮,表示一定要全力參與,并且提供自己的奧迪當劇組專用車,找到知音的黃力在聽到奧迪之后,臉色瞬間變了:去他媽的奧迪……說完,轉身離開,留下一臉莫名的小云。
這晚,是我跟黃力這一個月來唯一沒有去酒吧鬼混的一天。我開車那輛破車,把他拉到了山頂,后備箱里尚有兩瓶沒喝完的白酒,我問他,這樣做值得嗎?黃力狠狠的給自己灌了一口白酒,然后接著灌了第二口,沉默良久,告訴了三個字,不知道。我去你大爺的不知道……這夜,我把他揍了一頓,以前喝醉了,我們經常無故互揍,但是這一次,他沒有還手。
“走過路過,好機會不要錯過,青年作家黃若非簽名售書,一本只要十五元,十五元你買不到吃虧,買不了上當……”當這樣的聲音出現第三次的時候,我忍無可忍的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看到小云這傻逼拿著手持喇叭在樓下。從那天開始,小云便開始幫著黃力賣書,來為這場戲劇攢錢,奧迪車上放個喇叭,十米外是黃力的地攤,奇葩的組合確實迎來了不少的好奇者,那陣子,黃力一天賣出去的書比之前一個星期都要多。后來,我通過工作上的關系,聯系了這個城市幾家書店的老板,在書店內為黃力做了幾場小規模的簽售活動,零零散散,到來年三月的時候,黃力終于湊齊了三萬塊錢,而這筆錢,勉強是夠了,而小云,則因為忙著幫黃力賣書,三個月來,沒有寫出一篇新聞,轉為正式記者的希望基本破滅……
錢的問題解決了,女主角卻一直沒有著落。整個三月份,黃力都開了我的破車在各大藝術院校轉悠,一開始小云開車跟著他,但是后面覺得麻煩,便把她的A4借給了我,跟黃力坐到了一個車上。整整一個月,黃力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女主角。
夜宵攤上,我問他到底想要什么樣的姑娘,在對體型、身高、五官、性格進行了超過了一個小時的詳細描述并且喝了五瓶啤酒之后,我他娘的才明白,這孫賊還是要找個翻版的王姑娘。借著酒勁,我給黃力下了最后通牒,在一個星期內再找不到女主角,這戲就不排了,此時的黃力眼神有些空洞,一旁的從不喝酒的小云,拿起我的杯子,干了半杯白酒,小臉憋得通紅,黃導,你看我行嗎……轉過頭來,我們瞪著小云,這姑娘頓時有些慌亂,開始斷斷續續的說自己小學六年級是文藝課代表,代表全區參加小品演出拿過一等獎,最近還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書都讀了一遍……規定情景、體驗派等各種專業名詞噴涌而來……
一個星期后,排練開始。女主角定下來了,是在藝術學院找到一個大二的女生。至于沒有用小云的原因是,黃力認為小云跟王姑娘的氣質剛好相反,出身太好,身上缺少王姑娘的那種拼搏的味道。但是鑒于小云的戲劇夢想和專業精神,他決定任命小云為副導演,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小云把自家房子的客廳拿出來專門當了排練場地,為此,她還專門給墻安裝上了一塊大鏡子,為此小云跟父母鬧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不愉快。
排練期間,我去看過幾次,舞臺上,黃力很忘我,很投入,而小云負責端茶倒水,給劇組做飯,副導演當成這樣,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段時間可能由于作息規律,黃力精神好了很多,180的身高再加上一張酷似金城武的臉,現在又被養得白白胖胖,這孫賊還真挺帥的。排戲期間,云副導演做的最多的便是鼓掌,以及以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著舞臺。
轉眼間,來到了五月。原本我們計劃租市中心的一處小劇場演出,但是不知道黃力從哪兒得知王姑娘的婚禮在南區某酒店舉辦,便執意要租南區的劇場,那個劇場一天的租金是七萬塊錢,賣了他也不夠。當我們為錢發愁時,黃力看了一眼我的車。我怒視著他,想都別想,勞資女朋友跑了,就跟這輛車相依為命了,車對我而言,跟王姑娘對你的意義一樣。正當我在想辦法籌錢的時候,接到了黃力的電話,說劇場老板曾經也是戲劇導演,被他的戲劇夢想所打動,決定只收取象征性的費用,還附贈了舞美和道具。他娘的還有這等好事兒……
這些天,黃力一直盯著對面酒店,眼看時間臨近,對面酒店卻沒有任何的關于婚禮的通告。后來才知道,因為王姑娘的老公是二婚,鑒于身份原因。所以并不想做的有多熱鬧,所有的儀式能免則免,連婚紗都省了,象征性的宴請了不到十桌。在知道這些的時候,黃力正在裝臺,舞臺上各種道具繁多,熱鬧非常,劇院的門口開始進行宣傳,大海報上,站在黃力身邊的穿著婚紗的女主角,像極了對面結婚的王姑娘。計劃星期二下午的預演,星期三上午正式演出。周二,因為報社的會議,我抽不開身。
正當我發言時,電話一遍一遍響起。“瘋子,出事兒了,出大事兒……”打電話來的是小云,劇場被人砸了。當我趕過去的時候,黃力正坐在舞臺中央,海報被撕毀,道具凌亂的灑在劇場里。所有的演職人員,包括女主角都已經走了,被威脅明天不準演出,小云正在一件一件的木然的收拾道具,眼里盡是淚水。王姑娘的老公安排人來干的,小云說在門口看到了王姑娘,嘴上掉了根煙,一臉冷漠……
那個賤人……
黃力瘋了似的否認,那不是她……說完,黃力趴在舞臺上,嚎啕大哭。
三十五樓,這座城市最高的酒吧,落地窗外城市車水馬龍。黃力把排戲剩下的一萬多塊錢,都拿了出來,點了六瓶洋酒,原本計劃這筆錢用來慶功,現在提前了,黃力請了劇組所有的人,但是來者寥寥。那晚,小云很晚才來,此時黃力已經干掉了三瓶酒,像一只死狗一樣趴在沙發上,駐場的歌手唱著周云蓬的“不會說話的愛情”。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小云發火,挽起了衣袖,沖上舞臺,搶過駐場歌手的麥:操你大爺的黃力,現在像個死狗一樣趴著你是要干嘛,排了這么久的戲,說不演就不演,你是不是個男人……眾人跟著起哄,圍在了黃力身邊,黃力爬了起來,點了一支煙,自嘲的笑笑:劇場砸了,女主角沒了,怎么演?
小云拿起了桌上的酒,不顧勸阻喝了一大口,嗆得一直咳嗽:明天,我來演你的女主角……每一句臺詞我都會背,每一個停頓我都很熟悉,每一個走位我都記住了,甚至每一個眼神,每一次與你的對視,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出戲最終沒有上演,那天晚上,大家都喝醉了,我第一次喝到自己不知道怎么回的家。醒來的時候黃力擺放在我客廳里的東西都不見了,再然后,就誰也找不到他了。
小玉開始繼續滿城的找新聞,只是再也沒見過她開車,我們誰也沒有再提到過黃力,仿佛這個人從沒有存在過,直到兩個月后,她拿到了記者證,慶祝的那天喝了很多酒,半醉半醒中,我聽到了她在跟一幫同事說起排戲的那段日子,聊得很愉快。
2015年,小云結婚了,然后辭職了。那天我經過她的工位的時候,看到桌子上寫這一段話:你是我下落不明的錯影年輪,長生在夢里,遺失在歲月的變遷里。同年秋天,黃力給我打來電話,他在清邁開了一家民宿,特別提到院子中間有一個小的舞臺,但是從來沒有演過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