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實我一點也不后悔。”壹一對著孟婆說道，“而且，你也沒有和傳言一樣的兇神惡煞。”
孟婆笑語，“傳言不可盡信，我不過是一個閑散之人，萬把年的時間，就算是磨也磨平了我的兇神惡煞。進了鬼門關，過了黃泉路，到了這忘川河上，我這奈何橋上的孟婆不過是熬制忘情湯的老婆子罷了，哪里會做其它事情。你若是喝下我的湯，那么前塵忘盡，就可去冥府轉世投胎，若是不想忘了前世的情感，就跳下這忘川河，忍受千年煎熬，方可輪回。你想一想，若是想好了，便告訴我你的選擇。”慢悠悠地添了一把柴火，湯的熱氣開始散開來。
壹一看著對面容顏年輕卻滿頭白發的女子，明明是頂好看的模樣，說的話卻是如此蒼涼。她不禁開了口，“那你又為何在這里獨守萬年呢？”
“我不過是閑得發慌的老婆子罷了，天帝看著我可憐，給了我一個閑散職務罷了。”孟婆拿著木棍攪動了一下鍋里的湯，“你看這忘川的水，也不過是難看的顏色，可是多少人卻只是望了一眼這水，就斷不了前塵。”
“這是為何？”壹一疑惑道。
“若是你想看一眼前世，就去那望鄉臺處，好好看看，哭一回也就算是了了；若是你想知道自己的三生三世，就去河邊的三生石旁，看一眼也可以安心去投胎了。”木棍繼續攪動著鍋里的湯，“可是若是你非要知道自己是否還留著前世的情感和欲念，那就照一照這忘川河即可，若是河水干凈澄澈，那便算是沒了念想，可是大部分人總是有欲念的，那水自然也是渾濁不堪的。心智堅定之人，即使有了欲念，依舊可以去投胎，或者選擇在這忘川水里泡上千年；而不堅定之人，猶猶豫豫，猶猶豫豫，你看，這忘川河上多少的鬼魂在飄蕩。”
“原來簡單的事情，多生枝節，定是會導致不堪設想的結局，何必呢？”壹一嘆息道。
“你這姑娘有趣得緊。”孟婆笑了，“這個年紀的姑娘，能這么想的人還是極少。你看，這黃泉路上的曼珠沙華鮮紅似血，而忘川的曼陀羅華卻潔白如雪，是不是極美？”孟婆問道。
“的確，不過，太美的事物，要么危險，要么凄涼，背后總是有代價的。”壹一評價道。
“你這姑娘著實有趣，看得通透。”孟婆看了一眼壹一，“這花，不過是兩個執拗的靈魂罷了！那么，你想好了沒，是去投胎還是下這忘川河？”
“我自然是要喝了你的湯，去投胎的。本就不是頑固不化的人，也沒有那么堅強要去堅守本心，本來已經很苦，又何必再來增添煩惱？”壹一說道。
“好姑娘，喝了我的湯，投胎去吧！”孟婆舀了一碗湯，遞給壹一。
壹一也沒有推遲，一飲而盡。
孟婆看著走向冥府的姑娘，嘆了口氣，“這樣決絕的，像極了當年的我。”
2
孟婆已經很久沒有想起自己的事情了。
鴻蒙初開的時候，世間分成了三界。天界掌管一切，人間不過是陽世凡人走動的世界，陰曹地府自不必說，收容鬼魂轉世投胎之地。三界劃定，陰司神官，各司其職。
孟婆那時已在世上，不過那時她還是天界的一介散仙，雖是散仙，卻也是自自在在的。
那時的孟婆，沒有像這樣沉靜。
她不會有耐性花幾千年、幾萬年熬制忘情湯；也不會用悲天憫人的目光注視著來來往往的陰魂；更加不會和過往奈何橋的行人攀談。
那時的她有著傲氣，有著沖動，也會憑借自己一時興起去捉弄人。
她很喜歡去人間，雖然人的壽命只有短短幾十年，可卻是比天上的神仙有趣得緊！
太上老君除了煉丹還是煉丹，真無聊；命格星君一天到晚拿著樹枝、龜殼學著算卦，明明有司命盤；嫦娥每日冷著一張臉，也不嫌累；天帝除了公務就是應酬，簡直不要太無聊......
人間就有趣得多了。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漂亮的姑娘、精彩的文字、一個個故事......每日都可以不帶重樣的。
孟婆很喜歡往人間跑。
這一日，孟婆又和以往一樣，下凡去尋好玩的了，只不過這一次的事情給她帶來的影響是她后來怎么也沒有想到的。
孟婆看見一個姑娘在哭，聲嘶力竭，最后沒了聲音，眼淚也已經流干，五內俱焚。
孟婆想問問，到底是什么事情可以這么傷心？
孟婆沒有直接去問那個姑娘，只是默默地在旁邊，聽著人間的凡人述說這個故事。
3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個哭泣的姑娘叫做孟姜女，她也不是一個出生平凡之人。
孟家老頭擅于種葫蘆，那一年葫蘆長勢甚好，有一個葫蘆長到了姜家老太的院落里。原來兩家的關系就極好，約定等至秋日，葫蘆長勢好了，一人一半分食。
等到了秋日，孟家老頭忽聽得娃娃啼哭，出門一看，竟是葫蘆發出的哭聲。剖開葫蘆一看，竟是一個小女娃娃，欣喜異常，奈何姜家老太也很是喜歡這個娃娃，而孟家老頭又無兒無女，自然兩不想讓。
最后，請了村長評理，村長說道，“既然如此，為何兩家不一起撫養？”兩家一聽，表示贊同。
因孟家老頭無兒無女，所以娃娃養在孟家老頭處，姓孟，又因與姜家老太關系極好，名姜，大家喚她作孟姜女。
孟姜女長到亭亭玉立的年紀，心靈手巧，聰明伶俐，美麗異常。
一日，孟姜女正在花園內休憩，忽看得一對蝴蝶，漂亮異常，就趕忙去撲。哪知用力過猛，手中的扇子掉進了水池里。
孟姜女卷起袖子，準備把扇子撈起來，哪里聽得背后傳來一陣聲響。急忙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一個年輕公子，滿面風塵，疲憊不堪。孟姜女連忙找來了孟老漢。
孟老漢發現年輕人私自進了花園，自是非常生氣，“你是何人？怎敢私自進入我的后花園？”
年輕人連忙解釋，他叫范喜良，姑蘇人士，自幼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哪里曉得秦始皇修筑長城，到處抓壯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他一屆書生，命還是惜得的，所以逃了出來。剛才著實是因為饑渴難耐，才在園中歇息，不想驚動了孟姜女，連連告罪。
孟姜女見范喜良知書達理，又忠厚老實，芳心暗許。她告訴孟老漢，“爹爹，我想嫁他。”而孟老漢也看他現在流離失所，十分同情，現在女兒又十分喜歡他，就對范喜良說道，“你既然來到我家，那便是緣分，我有意招你為婿，你意下如何？”
范喜良連連推遲，說道，“吾乃逃亡之人，怕是嫁了我，會連累小姐。”
孟姜女卻是非君不嫁，范喜良也不好推遲。
孟老漢和姜家奶奶趕緊商量了婚事，兩人即刻成了婚。
哪知村上有一無賴，之前求孟老漢多次，想娶孟姜女，孟老漢都沒有答應。這下子反而被一個外來的小子占了先機，哪能不氣，哪能不惱？即刻告知了官府，官府一聽，連忙帶起了人，向孟老漢的家里出發。
此時孟家根本不知道災禍即將降臨，剛剛新婚三天的夫妻倆，還沉浸在喜悅中。哪里曉得官兵忽然到來，二話不說，就抓走了范喜良。孟姜女一個女子，哪里敵得過身強力壯的官兵，被推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丈夫被抓走。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寒冬臘月。孟姜女想著丈夫沒有御寒的棉衣，連夜趕制了棉衣，準備給范喜良送去。
孟姜女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風餐露宿，晝夜不停地往前趕，終于來到了長城腳下。可是修筑長城的工人千千萬萬，哪里尋得他丈夫的身影？
孟姜女逢人便打聽，終于有人告訴她，范喜良抵不住艱苦勞力，已經勞累致死，被駐在城墻里了。孟家女一聽，肝腸寸斷，硬是熬著一口氣，請求那人把她帶到了范喜良的埋骨之處。
4
孟婆聽完了人們的敘述，不知道說什么。
她看著那個女子，覺得很難過，卻流不出眼淚。她忘了，她是神仙，流不出淚來的。
忽然，那個女子痛哭一聲，長城傾倒八百里，無論是士兵還是修建城墻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聽到那個女子說，“夫君，生離別，死相聚，我這就來陪你。”說著，抱著尸骨，跳進了滾滾大海之中。
孟婆看見大海瞬間吞沒了她們；她看見她的靈魂還是單獨一人，她一定不知道她的夫君早已轉世投胎；她看見她跟著黑白無常，走到了鬼魂的隊伍中；她看見......
孟婆回到天庭，可是心里卻是沉重得很。原來，人間除了歡樂，還有痛苦，極致地痛苦。
孟婆依舊喜歡去人間，只是現在的她不再和以前一樣，去尋找歡樂的事情，而是很注意人世間的悲歡疾苦。
那么久的時光里，她看到了很多很多。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人間叫作“八苦”。
她看到嬰孩出生之痛，需奮力掙扎方可求生，需忍受接生者手掌的抓來提去，生已很苦；她看到凡人變老，原來明眸皓齒，青春艷麗之貌卻變得老態龍鐘，毫無行走之力，老已很苦；她看到凡人生病，或大或小，身理尚可抑制，精神卻再難救回，病已很苦；她看到血肉之軀，短短幾十年，生往異滅，周而復始，死已很苦。
她看到生死離別，人間慘事，青春喪偶，中年喪子，悲痛萬分，不是死別，卻是生離，愛別離很苦；她看到朋友反目，愛人相殺，子女不孝，面目可憎，語言乏味，利害沖突，兩不相容，偏又聚會，怨憎會很苦；她看到委曲求全，為了蠅頭之力，陷朋害友，不得為之，山谷易滿，人欲難填，求而不得很苦；她看到五陰聚身，如火炙烤，前七苦皆由此生，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三業流轉，五陰熾盛很苦。
5
“你確定你要去忘川？”天帝的聲音響起。
“是的，幾萬年，我看到了很多，世人恩怨情仇無數，即便死了也不肯忘懷。”孟婆已經不復當年的沖動，聲音平穩，“我希望我可以在奈何橋邊，等著陰魂來喝我的湯，忘記前塵往事，好好投胎。”
“你決定了？”天帝看著滿頭雪白銀絲的女子，眼里的是悲天憫人。
“一旦決定了，自是不會回頭的。”孟婆很堅定。
“奈何橋，路遙迢，
一步三里任逍遙；
忘川河，千年舍，
人面不識徒奈何。”
孟婆哼著歌，繼續攪拌手里的湯，熱氣騰騰。
下一個陰魂來了。
PS那首詩不是我寫的，百度出來的
二零一七年一月十七日
大錢
埃塞俄比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