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非首發，首發優秀作家公眾號，ID:陳紅雅，文責自負。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又到一年清明季，剛好碰上星期天，先生和我以及孩子們回到了老家。在婆婆的提醒下，我們又如夢初醒般想起了奶奶的祭日。奶奶在世時待我如親孫女，我這個孫媳婦不能忘記她的恩情，連忙收拾了供品和先生一起去祭拜。

由于先生自小就是跟著奶奶長大，祖孫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奶奶對我也是格外喜歡。

我和先生走著聊著，呼吸著淡淡的芳草香，觀賞著田野風光，聊著奶奶生前的故事。

記得我第一次上婆婆家，奶奶洗了一大盤桃子、葡萄等水果，年邁的奶奶看著我吃得津津有味，臉上笑得像是一朵月季花。

先生問奶奶我長得咋樣？奶奶形容:“皮膚白嫩，眉清目秀，像是電影明星一樣，眼珠是黃色的，像是貓眼，黃眼珠人心善，而且，眼睛到老了還不花。”

奶奶喜滋滋地對孫子說。先生聽到奶奶對我的評價，歡喜得不得了。每次，先生接我去他家里，奶奶就會提前準備各種零食，擺放在盤子里等待。而我是個饞貓，對于吃的來者不拒。

等到和先生完婚后，我懷孕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奶奶不舍得我干家務。她老人家已經是七十多歲了，眼花背駝，身體羸弱，依然堅持自己洗衣服，絕不勞累兒孫們。我每次看到她洗衣服，爭著幫忙，她固執得就是不讓。

奶奶的三寸金蓮，加上身體虛弱，上一個臺階需要拄著拐杖才能進自己的臥室。而有一次，三姨家的表兄弟結婚，婆婆早已經去幫忙了，眼看時間已經十點半，先生還是穩坐釣魚臺一樣，悠然自得地坐在沙發上看書。我催促他趕緊參加婚禮去，路上還要騎一段時間的自行車。

先生看看鐘表，淡定說:“時間早著哩，去得早了，主人家還沒有安置好呢，坐在那里像是傻冒，再等一會兒。”

我已經準備就緒了，只等他出發了。他的磨嘰令我不悅。我嘟囔說:“自己的親老表，人家早都去了，等到大家都去齊了，就等你了，你感覺好意思嗎？”

說他了幾句，他才慢慢騰騰地站起來。那時候，根本沒有小車。我們兩個各自騎一輛自行車往三姨家趕去。

我們騎車在路上行走，是從西邊朝著正東方向趕，先生騎車飛快，毫不顧忌懷孕在身的我，我也緊跟其后，在騎車到北街路口時，一個擺攤的大嬸正在收攤，她站在道路的右邊，臉看著東邊的方向和一個熟人說話，沒有看到我們從西邊過來，只顧抱著一大塊長長的木板旋轉著收起。

我看到她的這個舉動，騎車溜著馬路的最左邊騎過。我已經是躲到道路的最邊緣了，可還是被大嬸的木板剛好插到我的自行車里，懷孕六個月的我“刷”地一聲摔倒在地。

在摔倒的瞬間，我出于本能反應，立馬用雙手支撐，雙膝跪地趴在地上。那大嬸看到我一個身懷六甲之身被她誤傷，也嚇得愣在了那里。

旁邊的人看見，提醒她:“你還不快把人扶起來。”

這時，大嬸才回過神，來到我身邊，伸手拉我，可我的腿已經是疼得站不起來了。

很久都不敢動身。自己腿上的褲子已經是磕出了一個洞，被刺破的褲子上浸出鮮紅的血液，在疼痛時，首先第一感覺是自己肚子里的胎兒不知道怎么樣了，只感覺肚子里的胎兒頓時跳動得很厲害，是不是被嚇著了？

先生看我雙腿跪地，連忙用身子把我架起來，扶著我，臉色露出急切之情，著急地問:“咋樣了？”

我又氣又難受，氣得是如果早點去三姨家，不會著急慌忙地趕路，更不會遇到此類事情。難受的是害怕自己腹中的胎兒會不會受影響。先生把我扶起站好，那大嬸也不好意思，關心地問:“咋樣了？”

我搖頭裝作沒事，安慰大家，那大嬸就是不說怎么個解決辦法。路過的人看我笨拙的身軀，提出意見說:“領著婦女到醫院檢查一下吧，大人沒事，就怕孩子有問題。”

經過路人的提醒，先生不好意思地說:“你領著俺到醫院檢查一下吧，沒有問題，俺不會訛人的。”

那大嬸一聽:“出的啥餿主意。我看沒多大事，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一個老太婆家，我還能活幾天？我掙個錢容易嗎！”

大嬸氣得反到叫囂起來，還有一個做生意的熟人也幫著說話了:“她一個老太婆家，孩子們不孝順她，她也掙錢不容易。”

我暗自思忖:要是你家的媳婦或者是閨女懷孕遇到這種事情，你們怎么處理？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先生是個老實人，遇到這個情況，他也無從說起。有個路過的大姐說:“她這不是特殊情況，懷著孕嗎？

“誰讓她懷孕找誰去。”大嬸不客氣地撂出一句話。

先生的臉一赤一白，不再說話。

我看到這情況，再僵持下去毫無意義，話到嘴邊又咽下，不說了，自認倒霉吧。

看到時間已過午飯，這種情況，還能參加婚禮嗎？丟人現眼不說，自己也沒有心情吶，還是打道回府吧。

我又忍著疼痛，騎上自行車跟著先生的車子后面回到了家。

以往總會和奶奶打招呼，這次氣得我到家把車子往當院一扎，氣呼呼地進屋去了，托著個笨重的大肚子，坐在床上兩腳把鞋一蹬，倒床就睡，懶得搭理先生。

奶奶看到我們沒有參加婚禮，不吭聲又回來了，連忙問她的大孫子:“咋沒有去呢？”

“雅摔倒了。”

“啥？咦……”奶奶嚇得慌慌張張地朝我的屋子里跑。

“雅，感覺咋樣了？”我側躺著身子，奶奶趴在我面前，扶著我的肩膀急切地問。

“奶奶，沒事。”我不如意也得忍著疼，怕奶奶擔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身子可經不起折騰，肚子啥感覺？”奶奶還是不放心。

“真沒事，奶奶。”我肯定地說，要是真有事也沒法，只能說自己的運氣不好吧，心中又怨恨先生。

“好，沒事就好，嚇死我了，你想吃啥？我給你做，要不，我給你打碗雞蛋茶吧。”奶奶說著，就起身找她的拐杖。

“咦，我的拐杖呢？”這時候，奶奶才發現她的拐杖不在身邊。

扭頭在身邊仔細瞅瞅，還是沒找到，奶奶很奇怪，平時丟不掉拐杖的她，今天居然沒有用拐杖就從外面走上臺階跑到我的屋子里，這是有多么著急和關切的心情呀！

在跌倒的時候，我被嚇得臉色大變，幸好我腹中的胎兒命大，沒有出現異常，大女兒健康長大，否則，我會記恨先生一輩子吧。

奶奶是個苦命人，爺爺不知道奶奶懷著孩子的情況下，離家出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音信全無。爺爺出走后，奶奶才發現肚子里懷上孩子了。只能忍著心里巨大的傷痛，把腹中的胎兒帶到人間，從此過上了孤兒寡母的生活。

在艱苦歲月里，人們可以想象，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是怎樣熬過來的，其中的艱難曲折不必訴說。

可是，堅強的奶奶硬是沒有再嫁，從二十七歲一直守寡到七十多歲，中間有許多親戚擔心她，關心她，給她介紹對象，可她依然不為所動。她老人家為了孩子，也為心中守望的夫婿，心中的信念始終如一，一直守寡到老。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也就是我摔倒的第三天，奶奶坐在院內的大水缸邊洗衣服。我對奶奶說:“奶奶，我幫你洗吧。”

“不用，你歇著吧，你的身子還不如我麻利呢。”奶奶看了一眼身懷六甲的我，慈祥地笑笑說。

奶奶不讓幫忙。我端起一盆水剛走到上房屋門口，聽到“咣當”一聲，回頭一看，奶奶在站起身子向水缸舀水時，感到頭暈眼花，不由自主地把手中的水瓢扔掉，連忙扳著大水缸的邊緣。我看勢頭不對，連忙大喊:“快來人吶，奶奶不好了。”

公公和婆婆聽到喊聲，立即從屋里跑出來。奶奶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想說什么，又說不出話來。我能感覺奶奶身體情況不妙。

鄰居大嬸剛好串門過來，對公公說:“趕快去叫醫生。”

公公是個老實人，只知道奶奶不喜歡吃藥，他根本不理解奶奶的苦心。我看到已經是這種情況了，公公竟然說出:“恁奶奶不喜歡吃藥。”

這就是老實人的可恨之處，已經到了千鈞一發之際，不容考慮，我氣憤地說:“俺奶不是不喜歡吃藥，她是給你省錢哩，一輩子都是在為你攢錢，為你著想。”

鄰居大嬸催促道:“趕快去叫醫生吧，耽誤不起啦。”

實誠的公公在外人的督促下，磨磨唧唧地出去了。

公公先是來到村里面的郎中家里。郎中沒有在家，他就坐在那里一直等。

鄰居大叔聽到動靜，趕過來了，說“:“老人家不能大動，否則會腦出血的。”

我們只好把奶奶輕輕地抬上床，安置好。先生關心地問:“奶奶，你感覺啥樣？”

奶奶看看周圍的人，眼神迷茫，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好長時間，聲音微弱地說出一句話:“我沒事，就是想尿。”

從小被奶奶看大的先生說:“我把尿罐給你掂過來。”

說是尿罐，實際上是徐州的姑姑為奶奶買的痰盂給奶奶當成了尿罐。

先生說:“我抱著你，讓雅端著尿罐，你就在屋里尿吧。”

“不，我要……我要上廁所，我要……上廁所。”干凈勤快的奶奶固執地說。

情況不對，我趴到奶奶身邊，輕輕地說:“奶奶，就在屋里方便吧。”

停了一會兒，可能奶奶感覺身體實在起不來床，嘆口氣，聲音孱弱游絲地:“嗯，嗯”兩聲。

先生架著奶奶的上身，婆婆拉著奶奶的下身，我扛著大肚子，負責端痰盂。在先生抱起奶奶的時刻，我把痰盂放到奶奶臀部下面讓她方便。

大概有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鄉醫才來到家里，給奶奶扎上了針，輸上藥液。

那天，我們一直守到夜里十一點。婆婆看我懷著笨重的身體，小聲說:“你們去休息吧，有我和你爸守著呢。”

看著液體滴答滴答地向奶奶的身體一滴一滴的輸送，再看看平素干凈衛生的奶奶，不時地用手把頭發向耳朵后面捋。以為慈祥和善的奶奶會度過這一劫。先生扶著我回另外一間屋子休息了。

第二天凌晨四點，先生早早起床，一會從奶奶的屋里過來了，含著眼淚告訴我:“奶奶走了。”

那一刻，我的眼淚像是決了堤的洪水，肆意橫流，我慈愛的，操勞一生的奶奶走了，她一生守望著這個家，守望著她心里的愛人，就這樣無聲地走了，我和先生倆人抱頭痛哭。

奶奶在輸液的情況下，安詳地閉上了眼睛。雖然經歷無數風雨，熬了一輩子的苦寡，卻沒有任何怨言，在臨走之前沒有叫過一聲痛。

奶奶走時享年七十三歲。鄉親們說:“奶奶好修為，生前苦難多，走時很坦然，也不勞累兒女們。”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我還依稀記得奶奶慈祥的面容。雖然滿頭銀發，彎腰背駝，臉上依舊帶著慈愛的目光，說話輕聲慢語。

每年的清明，我們都會給奶奶上墳。去上一柱香，送一點銀錢，在奶奶的墳塋前說說話，祈禱老人家在另一個世界平平安安。

在我們回憶奶奶生前的事跡中，不知不覺來到奶奶的墳塋前。先生把香點燃，插在墓碑前，我把銀錢燒上，正當我還沉浸在過往的回憶里時，先生說:“你給咱奶說點啥吧。”

先生的提醒，把我的思緒拉回到現在，想想那次跌倒的事故。靦腆的我壞壞地笑笑，手里把香蕉，面包，餅干等朝火里拋去，淡定地說:“奶奶，你來收錢吧，你孫子給你送錢了，你在那邊缺啥少啥，給你孫子托個夢，讓你大孫子給你送香火，您老人家不能委屈自己吆。”

先生聽著，哂笑一聲:“對，你孫子媳婦說了，你需要啥，給我打聲招呼。”

我嘿嘿笑笑，又補充一句:“您知道您的這個大孫子孝順，別客氣哈，您老人家在天堂要保佑著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保佑您的兒孫們都能如愿以償地考上大學，找個好工作。”

飽經滄桑的奶奶早已對自己苦難的人生釋懷，也不會計較我們所說的話是對是錯，就隨心所欲地說吧。

上香的任務結束，回到家里拿起手機一看，驚喜得我不由得“哎呀！”一聲，先生問:“咋啦？大驚小怪的”。

我興奮地說:“我的文章被老師推送了，是不是奶奶在天之靈保佑應驗了。”

奶奶，祝您老人家在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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