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件背心,走出車庫,蹲在門口默默吸煙。
陶陶說得不錯,我的確老了。這一年來,我和陶陶在一起,甚至已經忘了我的年紀。我見她激情洋溢,便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足以匹敵,而其實這只是一方美好的幻想,我的青春已經經不起揮霍。
我揉揉腰,仰頭看看夜空,月亮昏黃,周圍的民居寂寥地像史前社會一樣。我忽然有些后悔,但是趕緊打住,站起身狠狠罵了句臟話。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陶陶正蹲在電腦旁看我打下的文字。
“這個……這是初稿,我還得改?!蔽矣行┎缓靡馑?。
“我說,大學,真的有這么浪漫?”
我抓抓頭。
“其實吧,也沒有這么好,回想起來美,可是在當時吧,要上課,要考試,要面對很多討厭卻不得不面對的人,還有就是沒錢?!傊?,很多問題的。”
她卻像是沒聽見。
“其實我也應該去上大學。”
我忽然無話可接。她說得對,我卻無能為力。
幸好她沒有接著談這個話題,轉而談論小說。
“那個女主角還沒有出場啊,你打算叫什么?”
“嗯……緋云吧?!?/p>
“切,一聽就像個賤貨,真惡心?!?/p>
我大怒。
“你這就不對了,名字好聽怎么就是賤貨了,你嫉妒什么?你叫陶菊花又不是我的錯,你該找你爹去啊,在這拿我的小說說什么事!”
陶陶愣住了,然后就開始歇斯底里。
“不就笑了一個名字么,你居然這么說我?!你有毛病吧你!我叫陶菊花我樂意!我哪怕叫陶大糞也不關你的事!我爹怎么了?你個寫酸不溜秋破小說的人也配提我爹!我告訴你,要不是我攔著,我爹早打死你了!”
陶陶越講越興奮,站起來手舞足蹈。
“你算什么東西!瓜娃子,孱頭,夯貨!你以為你真的能寫么,哪些狗屁玩意兒,酸得叫人忍不住要朝你吐口水!……老娘我只不過是陪你玩玩……”
這是我們認識后她第一次暴走,我目瞪口呆,我難以想象,她居然能熟知這么多個省份的罵人詞匯和促狹言語,字字誅心,我的憤怒在她的辱罵中迅速平息,開始變得心驚膽戰。
長達半個小時的言語暴力后,她摔門而出,留下一句“你給我等著!”
我一下子躺倒在床上,長出一口氣,慶幸逃過一劫。我看看天花板,上面布滿了污跡,還有一道道的裂痕。
陡然間我悲從中來,一時間不知道為何會在這里,何至于被比自己小一輪的女孩罵得狗血淋頭,僅僅是為了一個名字。
我決定出門走走。細算下來,從6月初到現在,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散步。如今在這偏遠的城鄉結合部,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運動對人是有好處的,一刻鐘后,我神清氣爽、顧盼自雄,心中的些許不愉快也放在了腦后。過路男女的的可憎面目和無味言語也沒有動搖我的愉悅。只是想抽煙的欲望一直在困擾我。我摸摸口袋,里面還有幾張紅票票,便想去買包好煙。畢竟,人生有時候要學會寬容自己。
我撇進一旁的小雜貨店,掃一眼玻璃柜臺,對老板說:
“拿包玉溪。”
正在玩手機的老板很熱情地跳了起來,忙不迭地過來,迅速拉開柜門,拿出香煙。
“好嘞,你抽抽看,絕對正宗!”
我拆開包裝,拈出一根,剛叼上,老板就殷勤地遞上打火機。
“這個是送的?!?/p>
我接過一看,塑料殼子上印著的裸女胸大得近乎畸形。老板朝我嫣然一笑。
“都是私貨。”
“這玩意兒還有???”我好奇地問。
“那個是自然,你要是想看,我這邊還收藏了好多,各種膚色,各種姿態的都用?!崩习灏l出了邀請。
我警覺起來,斷然拒絕。
“不用,這個挺好。”
我點上煙,深吸一口,一股霉味沖進肺里,我連咳嗽幾聲,翻過煙盒仔細觀看。
“這兩天潮氣大?!崩习逵行┎缓靡馑迹骸耙唬俳o你幾個打火機?”
我剛想發飆,旁邊伸過來一個腦袋,盯著我的打火機瞄了兩眼,然后看看老板。
“這個多錢一個?”
老板搖頭。
“你當我傻啊,這個不賣,只送?!?/p>
“那你也送我一個!”
“沒問題,你買什么煙?”老板很和善。
“要買煙才送哦……”
“你說呢?”老板依舊笑瞇瞇的。
那人一指我手中的煙盒。
“跟他那個一樣的?!?/p>
“好嘞……”
老板剛剛彎下腰去拿,那人又冒出一句。
“買一根就中?!?/p>
“???!”我和老板都愣住了。
那人遞過一張一元的紙幣:“快點??!”
我和老板都退后一步,仔細打量這人。
那人直起身子,足足高了我們一頭,穿著一件灰色的坎肩,胳膊上的腱子肉鼓鼓囊囊,臉上的表情憨中帶兇,看來絕不好惹。
“算了算了,我送你一個吧。”
老板丟過一個打火機。
那人看看打火機,再看看老板,把打火機揣進口袋。
“你不賣我煙,是幾個意思?。俊?/p>
看來是碰上硬茬子了。
老板抱起胳膊,瞇著眼打量著他。
“你干嘛的啊?”
“我來找我妹妹!”
“你來找你……你妹是誰???”
“我妹是……關你什么事啊?你先說怎么就不能賣我煙了?”
“我們這不拆開賣?!?/p>
“那憑什么我們那就行?”
“這我哪兒知道??!”
“那我不管,你今兒就得賣我一根!”
我聽著樂不可支,順手遞給那人一根。
“兄弟,得了,他這也沒好貨,抽抽看,都潮了?!?/p>
那人朝我點點頭。
“謝了兄弟,不過這不是一回事?!?/p>
那人繼續盯著老板“難怪菊花說,你們這沒好人!我今天還就非得……”
我心中猛地一驚,朝老板揮揮手:“咱們的事改日再說,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