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又一次丟了,裝作淡定地回到每一個可能丟下它的地方,找尋數遍,依舊無果。
算了,心里安慰自己,然后牽強地笑,和以往一般,仿若沒有發生任何事。
“你是在找鑰匙嗎?”身后傳來慵懶的聲音,轉頭看去,看到的是一個佝僂著背的男生。他神色憔悴,頭發亂得像草垛。
“你撿到我的鑰匙了?”我問他。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串銹跡斑斑的鑰匙,并沒有直視我,“我這里有三把鑰匙,不知道有沒有你的。”
我掀開胸前的布料,露出左胸的鑰匙孔,輕聲,“拿過來試試吧。”
似乎對我的應許有點出乎意料,他愣了很久才兢兢克克地朝我走來,拿著鑰匙的手顫抖得像超頻運動的馬達。
“不用緊張的。”我向他微笑,他回贈我干澀的笑。顫抖的手瞄了很久才把鑰匙準確插進鑰匙孔中。他咬緊著嘴唇,輕輕扭動鑰匙,扭不動,力氣用的稍微大了點,還是扭不動。他干笑兩聲,透著尷尬,“好像……不……不是這條呢。”他輕輕把鑰匙拔出,手一抖,鑰匙掉到地上,發出低沉的鳴響。
我們默契般地同時低頭看著泥地上的鑰匙,我們都露出了笑,只是性質不同。
他慌忙把鑰匙拾起,吹去上面的泥土,歉疚:“我第一次和女生靠得這么近,所以比較緊張。”
“不用緊張的。”我陪笑,不過是敷衍。
可是語言的力量就是這么神奇,口頭說不讓別人做的事情,他們偏偏就愛去做。等到他把鑰匙正確放到我的鑰匙孔處的時候,汗珠已經蒙滿他頭上,像雨后的玻璃窗。
他扭動鑰匙,結果如我想的那般,也不是這條鑰匙。他咬唇,血滲了出來。似乎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他突然狠狠把鑰匙拔出,不假思索地朝我鞠躬道歉:“對不起,打擾你了!”帶著哭腔,而后轉身就跑,像受委屈的小孩。
對他的行為我措手不及,只好指著最后那條在空中擺動的殘破的青銅色鑰匙——時間在它身上留下丑陋的痕跡,各種物質的腐蝕已經把它變得面目全非,我想它至少有十年的歷史了,悠久到持有它的人都忘了它原本屬于誰——鑰匙間碰撞發出沉重的聲音,仿佛來自心底。
“不是還有最后一條嗎。”我對他說。不知是出于耐心還是好奇,我并不介意他繼續試下去。
從鑰匙丟失的那一刻開始,其實我就明白它再也找不回來了……不過是自己希望能找到另一條打開我的門鑰匙……看看門里面還剩下什么。
他背對著我在那邊停了很久,最后似乎下定了決心,牢牢地握住鑰匙,干凈利落地把它插進鑰匙孔里去。
我低頭看著他堅定認真的眼神,突然想笑。
“咔!”
忘了是有多久沒聽過這個聲音,再次響起的時候總會有讓人有心頭被揪起的錯覺,我看向自己胸前,門被打開了,冷風灌進里面,卻讓我感覺溫暖。
“竟然開了。”他輕輕地說,聽不出是激動還是失望。
我對這個結果有點意外,吸了一口氣,“……謝謝你,你是在哪里撿到的。”我伸手準備關上門拿出鑰匙,他卻用手阻住了我。
“等等,”他抬眼看著我,沒有半點羞澀,“你那里為什么空空的。”
“噢,是嗎。”我想讓自己笑,卻發現怎么都笑不出聲。心里有一陣失落慢慢向著全身蔓延……原來我真的什么都沒有。
“這是我以前的鑰匙,沒想到是你的。”他突然打開自己的門,從里面拿出了一只灰白相間,不到一掌心大的貓——它正在睡覺。“我把我的給你吧。“他嘴角微微上翹,露出淺淺的笑容,像一個向別人施舍的窮人,明白自己施舍的東西的廉價,卻希望別人接受自己的好意。有那么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當年自己的模樣,我對著那個打開我的門的人,拿著我門內唯一的東西,用那個乞求般的眼神,對著他說,我把它托付給你了。那個人接過了我的東西,把它放到自己的門內,我看到里面,住著一頭老虎。
后來,他走了,我門內的它,還有那把鑰匙……也都走了。
我低垂著眼看那殘破的鑰匙,問他:“我們認識很久了嗎?”
……
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能打開一個人的門的鑰匙不止一把,每個人手里也拿著的鑰匙也不止一把。
它們會憑空出現,同時也會憑空消失。
“也許那年,我注意到了你……”他無奈地笑,“可惜我慢慢地忘了你了。”他說了一個謊。
“噢!原來是這樣。”我頓了頓,才發覺自己這句話說的不恰當,立刻加上一句,“以后還會有很多見面的機會的,我們可以慢慢認識。”我把門關上,拔出鑰匙:“這只小貓你自己留著吧,那種什么都沒有的感覺,你是不會喜歡的。”頓了頓,“這個鑰匙可以給我嗎?”
他突然笑得像一個太陽,“可以啊,當然可以。本來我就想……把它還給它的主人。”
“謝謝。”我把鑰匙單獨拆開,握在手中,并沒有握緊,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很珍惜這把鑰匙。“后會有期。”我對著我他揮手,表現得十分感激,但我猜到自己的臉上更多的是苦澀。
鑰匙上疙瘩般的銹跡刺激著我的肌膚,忽然有一股道不明的情愫從這些銹跡里透過我的皮膚傳來,沉重而深遠,就像一本用了十年才寫完的厚重的小說,當被告知它是因為我而存在和創作的時候,我卻對它產生的過程以及它的內容,一無所知……甚至不想知曉。
忽然感覺有液體劃過臉頰,伸手揩去,才發現原來是一滴眼淚。
但我并不知道為何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