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花草控,也算認識很多花花草草,更買過、種過很多很多花花草草。可直到了不惑之年去了趟成都,我才真正認識了梅花。
到成都的第一天,它給我的印象是灰撲撲的,讓我想起多年前武漢給我的第一印象。也許這是老城市的通病吧。從雙流機場到酒店路上,看了一路綠化帶上整整齊齊的報春花,還有開得極其嬌艷的虞美人和郁金香。路邊的樹,有一些掉光了葉子,有一些還是像廣東的行道樹一樣的綠。即使是晴天,整個城市看起來還是灰蒙蒙的,如果失去了那些花兒的裝點,那是多么無趣和沉悶啊。當我吃進第一口成都的小吃:涼粉,我想成都的冬天還是活色生香的,但那是食物組合起來的一種味覺的體驗。
走進人民公園,走過鳴鶴茶樓,我們沿著湖邊逛,發現湖對面有幾棵樹姿態特別的美。雖然它的樹干和枝條都是黑的,一片葉子也沒有,但枝條上點綴著無數白色的花兒,還有很多小小的、圓鼓鼓的花苞。我想該不是桃花或者李花開了吧?于是急急地跑過去看。樹長的有點高,我便仰起頭來看,差點喊出聲來:啊,花兒可真美啊!那白絹一樣的花瓣,中心簇生出細絲一樣的花蕊,花蕊頂端巧妙地頂著嫩黃的花粉,不就是畫冊上的古代仕女戴到發髻上的那種精致的小花嘛。再往前走幾步,發現有幾朵花開在比較低的枝條上,于是湊近聞了聞,是一股類似哈密瓜的香甜味。花兒真香呀!
在廣東,花都開得肥碩而艷麗。什么三角梅、大花蕙蘭、炮仗花、美人蕉,總是開得那么濃烈、熱鬧,過于目不暇接讓人看得疲勞。眼前這些精致的花朵,稀疏有致地點綴在那些黝黑的枝條上,真的很別致。整棵樹上一片葉子也沒有,都掉光了。枝條卻是蒼遒有力,像是畫家運力畫出來的線條,所以這花這樹看起來是那么的優雅脫俗。
這是什么花呢?我想我一定要查清楚。是珍珠梅?是李花?是白色的桃花?......我在手機上查了好多個名字都沒對上號。真的,我對亞熱帶以外的花草樹木還真是不夠了解。孩子不愛花草,急急地拉我去其他地方逛,于是我的疑問也就暫時放在了一邊。
第二天,我們去四川大學望江校區,居然又看到同樣的花了。這次看到的花是紅色和粉色的。細碎的花瓣掉到了綠色的草地上,讓人不禁想起“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樣的詩句。我想這應該是梅花吧?川大的校園很大,逛著逛著發現到處都種著這樣的花,有的開了一些,有的滿頭花苞卻還是不肯開。還有臘梅,那是我認識的。芬芳飄滿了一路。
走出川大的校園皈依我們去了旁邊望江樓公園,發現種滿了竹子的望江樓公園也種滿了這樣的花樹。樹上的牌子終于告訴了我答案:梅花。是的,兩天來我看到的,給我印象如此深刻的是梅花!我第一次看到了梅花!
原本我對梅花是不感興趣的。和我一樣年齡的人,大概在讀書時都讀過龔自珍的《病梅館記》。不知現在的中學語文課本里是否還有這篇文章呢?我認為這篇文章在我小時候已經大大影響了我的審美觀。至今我不愛匠里匠氣的事物,比如盆景,比如中式插花,這大概有龔自珍的潛移默化。植物和動物都一樣,都喜歡在大自然中自由奔放地生長。他們不應該被扭曲,或被限制向某一個方向發展。自由的姿態才是最美的。可這兩天我看到的這種花,它需要優美的線條。直愣愣的線條無法襯出精致小花的那種美好呢。同樣的花綴滿筆直的枝條固然熱鬧,卻呆板地有點俗氣了。
第三天清晨,我們去了杜甫草堂。我印象最深的,除了草堂里的詩詞書法,就是那里的梅花了!以至于我認為,游覽杜甫草堂的最佳季節,應該是冬春交接的此時此刻。冬天到早春時節最為蕭瑟,此時讀草堂前石碑上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才有身臨其境之感,最能激起共鳴。冬春交接時節,梅花開了,卻還未全盛開,此刻的梅花最為優美。
杜甫草堂有條花莖,路兩邊種滿了各色梅花,白色、粉色、紅色、黃色......花開得又多又密,走在其間,花香會一直縈縈繞繞跟隨著你。走過花莖,還能看到芭蕉、梅花掩映下的一座小茅屋。屋內設茶座,有幾位穿著古裝的女子在賣茶。茶桌上擺著古式的茶具,花瓶斜插一枝剛折下的白梅,茶杯的熱茶在寒氣裊裊升起幾絲熱氣。如果此時下雪,那真是不能再美妙的時刻了。
我素來對中國文化有種敬而遠之的感覺。它太宏大、莊嚴,過于講究雕梁畫棟、精雕細琢,對于平頭老百姓來講過于壓抑了。反觀西洋文化開放包容的氛圍,讓人比較容易呼吸。中國傳統文化傳到了日本,在日本人被保留并發揚光大。了解一些日本文化之后我才發現,原來中式文化和美學是可以樸素地呈現在日常生活中的。中式美不應當單單是博物館中價值連城的華美器具,不應只是幾百上千年的雕梁畫棟的高樓,不應該只是供富人享用的園林,更不應該只是明清家具,名人的書畫......搞笑的是到日本文化中繞了一圈才明白這樣的道理。或許是中國人的不自信,非把離自己最遠的最頂級的生活的一切元素作為美的代表吧?
對于很多人來說,成都是熊貓基地,是寬窄巷子武侯祠,是滿城的小吃,是麻辣。對于我而言,成都,是我在最合適的時間遇見最好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