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26日上午,父親興沖沖地去了趟大碶菜場,買了一個他最愛的西瓜。回家后,他把西瓜切半,拿著勺子邊舀著半個西瓜邊看著世界女排在北侖打比賽的直播,時不時為中國女排吶喊助威。
我想那時候的父親一定不知道,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48小時。2005年5月28日上午,在去往寧波醫院的車途中,永遠地睡著了。
聽母親回憶說,28日早上八點多父親出門去醫院時,他在上車前又調轉頭回來拿收音機。他說:“住院多無聊啊,我得拿個收音機去陪陪我,反正住幾天我又要回來的。”父親是個愛熱鬧的人,以前他是文藝當面的活躍分子。唱越劇、吹口琴、寫文章、閱讀、演講都是他的愛好,有時還會做點刨刀、小刀等小玩意。生病后,醫生說他只能靜養,連電視也得少看。因此生病期間,陪同父親最多的就只有收音機了。98年暑假,那時候我小學剛畢業,寫了一篇《我和爸爸搶收音機》被浙江電臺錄用。至今我還記得浙江臺社教部給我寄錄用單的同時,還給我寄了一個收音機。
病期間的父親,一直給家人樂觀積極向上的感覺。他總說“生死有命,不可違。”父親在世時對我說,這輩子他不信佛不信神,就相信命運。
父親是個典型的宿命論者,可能與他的經歷有關。父親是廠里出了名的“諸葛亮”,也是鄰舍口中稱贊對象。曾聽父親說,當年入黨很不容易,整個廠總共就兩個名額,他當了許多年的團支書,有一個入黨名額輪到父親,他卻拱手相讓了。理由在今天看來就非常可笑諷刺了。父親說他看到廠里有個黨員拿了一把公家的掃把回家,父親想黨員怎么可以如此?如果入黨了豈不是被老百姓罵死?多年后父親記憶猶新向我回憶起這段時,說:“你爸爸就是傻子,如果當年入黨了,人生道路就截然不同了。因為不是黨員,后來很多機會都沒有了,所以當了一輩子的普通工人,最多也就一個車間主任。”
父親風焊電焊的手藝活很好,當時有不少人親自登門來挖父親去私人廠。可是父親全部拒絕了,哪怕工資開得比現有廠高出許多。我和母親不解,父親卻說:“現在這個廠我是怎么進去的?當年徐廠長三顧茅廬來請我的,這份情誼不能忘,我怎能為了多點錢就賣人情呢?”說起徐廠長,我很有印象。那時候我大概小學五年級,他打聽到父親的手藝好,一次次登門來我家請父親,許諾父親五年內一定讓我家蓋上樓房。父親是個性情中人,見徐廠長如此有誠意,就答應了。
當然五年后,十年后,我家依然住在破破爛爛的舊房子里,父親的工資也沒怎么長,一人卻做著三個人的活。廠里的模具樂師傅年紀大生病了,父親自學了模具,把樂師傅的活也做了。我看父親每天上班很辛苦,收入卻少得可憐。母親多次讓他跳槽,他總說“做人不能不講義。”我笑父親史書讀多了,淡泊得窮了一輩子。
2005年5月28日九點多搶救到醫院時,醫生說父親已經離世了。他走得靜悄悄,在去往醫院的途中,一句話都沒留下。這個宿命論者,應該無論如何都預想不到“我得拿個收音機去陪陪我,反正住幾天我就要回來的”就再也沒回來過。
記得那天外面的陽光燦爛得一塌糊涂,刺得人睜不開眼。我和大學好友萍一起開心地在湖州逛著街。收到姑姑發來的父親的死訊,晴天霹靂,頓時抱著萍悲慟不已。
我也萬萬沒想到2月初寒假結束返校日竟是與父親最后的告別,臨別前的一句“再見”竟成了永遠的再見。我又想起了奶茶的《后來》,這是父親陪我一起聽的最后一首歌,他告訴我“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人與人之間有種莫名的緣分,可遇不可求,唯有珍惜才能永恒。”
世界女排男排這幾天仍在北侖打得熱火朝天,昨晚我的朋友圈又被排球賽刷屏。我的眼前依然會浮現父親看排球賽時激情澎湃的神情,只是他已不在了,離開我13年整了,一切卻清晰如昨。
“一切要靠自己!”
“緣分,可遇不可求。”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做人要真誠,真情無價,錢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
今天凌晨醒來,父親生前對我說的話,一句句,縈繞在我的耳畔,不禁淚濕了枕巾。父親生病期間寫了厚厚一本日記,我已不敢再翻閱……
上午八點多的天空陰蒙蒙的飄起了雨絲。
時有落花至,天堂應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