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江南風景
記得,最初與黃叔叔一家熟識是我初三升高中的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天氣很熱,中午時分,走在路上,總能看見伸著長舌,吐著粗氣的狗,那狗見了人原本是要狂叫幾聲的,但那年夏天的狗見人也不吠,只是默默的蹲坐在樹下,默默的盯著我,一動不動,仿佛他一叫或者是一動,這樹陰與這涼爽就會離他而去。
那年夏天,我父親所在的兵工廠要從吉安的一個山凹里搬遷到江西新余市里,這是每個國營兵工廠的必經之路,我家是當年九月份搬,而我七月份要參加新余市的初升高的考試。
記得那年夏天的父親還是很高興,那時候的父親人到中年,臉色紅潤,只是頭頂有些微禿,因父親早年當過兵,并且當過空軍,分配到南昌洪都飛機制造廠工作,后來為了照顧我們才調到了吉安老家的電工廠工作,平時人們都叫他“老革命”父親覺得這“老革命”這三個字有點光宗耀祖的氣概,于是每當別人叫他老革命時,他就愉快地答應了。
那年夏天父親是這樣對我說的:“你先到新余市電工廠的黃傳生家落腳,他家搬過去有幾個月了,聽說他家分到了房子,他對人很好并且他與我家是同一個大隊的,你與他兒子光明又是同班同學,他多少會照顧你的!”
那時候,母親則有點耽心:“孩子才十五歲,從沒出過遠門,現在要一個人到幾百公里之外的城市去,并且還住在別人家,讓我怎么放心呢?”
說這話時,母親的黑頭發里已夾雜著幾根白發,那辛苦的不停勞作已使她的額頭過早的有了皺紋。
那年的夏天,我還是出發了,在吉安敖城的一個山凹,一個名叫電工廠的子弟學校出發,坐著那輛廠里為我們準備的45人座的大巴車,我帶著滿心的欣喜與憂慮,我欣喜我從今能到一個嶄新的都市生活,但內心又憂慮我吃住問題的解決。
車子很快到了新余,那是一個嶄新的鋼鐵城市,那時候城市里還沒有超過七層的高樓,一般都是五層的樓房,在零星的密布著,那時候的火車站也很舊,汽車站的候車廳沒有坐位,人們密密麻麻的朝墻根站著或蹲著,有的坐在包上,那時候的進站口也沒有檢測包裏的儀器,更沒有對你搜身的工人,那時候的超市不叫超市,也不叫沃爾瑪,只是在解放路的十字路口一橦三層的小樓在那里靜靜的立著,樓前的一塊招牌上寫了幾個黑色大字“百貨大樓”那字下面有寫字人的署名,一般都是某位高級領導或政要。
那年的夏天,我匆匆忙忙的來到了這個嶄新的鋼鐵城市,那時候父親所在的兵工廠已在新余建廠,并且有很多人已搬過來了,并且工廠也已開工,在新余的城北,在一片焦黃平坦的土地上,建了一座也叫電工廠的機械廠,那時候城北沒有幾家企業,電工廠離市委很近,每次上街時總要經過市政府,看見院子里的那座石頭隭子牛,在默默的吃著草,仿佛耕田的神態,但始終沒有前進一步,也決不產奶,只是呆立在那里默默的占著個位子,慢慢的消耗著觀賞者的精力與時間。
那市委往回走過來就是二十五公司,那是一個破落的礦藏勘探公司,也是國營的,好像也沒有什么盈利,每年只是吃國家的補貼,一路走過來就是廠林與廠紅,都是一些在山溝里混不下去的兵工廠,現在搬到城市里來搞轉型,現在想起那時候的國家真的需要強有力的改革,象這樣的國營企業全部都是奄奄一息。
那年夏天,我在電工廠住下了,住在一橦四層樓的地下室里,我聽從父親的安排住在了我家的同鄉黃叔叔的家里,那是黃叔叔家分的地下室,因為黃叔叔在廠里沒有什么權勢,也沒有什么關系,所以搬過來時只分到了一層地下室,那地下室很小,很矮,只有一個人高,進門時需彎腰,并且還有四處飛舞的蒼蠅,他家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一個老外婆,我與他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同學黃光明睡同一張床,那時候工廠子弟學校里拉幫結派欺負我們這些農轉非的新人,黃光明一一都幫我擺平了,他家人對我很熱情,吃住都不用我操心。
記得那年黃光明大我一歲,他妹妹剛好跟我同年,那姑娘瘦瘦高高的,見到我時總有些羞澀的神情,那年的夏天有陽光,那年的夏天也有樹陰,那年夏天少年的情痘開了,那年夏天姑娘的臉紅了,只是那年夏天的功課很緊,初升高的考試趕著我,吃飯時也不敢抬頭。
二個月后,父親把家搬過來了,哥哥也來了,只有母親與妹妹兩個人在吉安鄉下善后,但是我們卻連地下室都沒得住,工廠只給我家租了間又破又爛的土坯農民房,那房仿佛年老了要倒下,下雨天那屋頂的青瓦還不時的漏下雨滴,使我們整天擔憂那雨的去向,終日只聽雨聲,不得安睡。
后來我長大了,后來我時常想起那年的夏天,后來我還追求過黃叔叔家那瘦廋高高的女兒,有一年過年我用我新買的摩托車帶著她去拜年,她笑了,我也笑了,那是一種青澀的笑。
那時候我經常去黃叔叔家里,并且經常與黃叔叔稱兄道弟,我以為他們一家都不知道我追他女兒的這個秘密,那知他們全家人都心如明鏡,只有我一個人蒙在鼓里,是啊!誰家會讓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兒,去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年青人。只是他家還一如既往的對我熱情著,每次到他家總有好菜,好酒招待,并且總是黃叔叔親自上廚,黃伯母對我也很熱情,象對兒子一樣,每次都對我笑臉相迎,那老外婆也對我很好,很慈祥,每次親熱的說著家鄉話,并且問長問短,他家那幾個兒子對我也很好,仿佛親兄弟,只是我與那瘦瘦高高的漂亮姑娘,從始至終也沒說上幾句話,我仿佛成了黃家的第五個兒子,而那瘦高的姑娘就成了我的妹妹,這倒是很令我傷心。
后來我從那個城市出來了,到過很多城市落腳,我時常想起那個夏天,想起那個夏天的熱,想起那個夏天的樹陰,想起那個夏天吐著長舌的狗,想起那個夏天的父親母親,也想起了那年夏天的黃叔叔一家,還想起了那年夏天那瘦瘦高高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