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花開一世荒蕪(四)

那年冬天,葉蘇奉詔進(jìn)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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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尚未滿月即被流放的女子,終于于她十八歲那一年,回到了久違的京城。

然后,她見到了總是于無咎身后半步之遠(yuǎn)守護(hù)年少女帝的計都——不,應(yīng)該說,計都終于遇見了她。

無咎于大殿之上賜了葉蘇刑侯的封號,淺笑溫柔,手指一松,將冊封詔書擲在了地上,剎那間整個大殿上鴉雀無聲,那個甫一出生就被流放的女子不動聲色,伏地拜領(lǐng),撿起了詔書。

無咎大笑而去。

我為什么要去看我痛恨的女人愉悅開心?她這樣笑著對計都說,那個素衣烏發(fā)的男子沉默的低下了頭。

那一晚的宴會,計都代替無咎出席。

他一眼便看到了葉蘇。

他在之前沒有見過葉蘇,但是卻無比篤定,那個隱藏在一片影子之后的女子,便是葉蘇。

木的釵,黑的發(fā),襯著雪白的臉色,微微垂下的琉璃色眼睛。

周圍燈影如同綢緞一般軟軟鋪開,她伶仃孤立,仿佛宮廷里一道蒼白傷痕。

然后那個女子抬了眼,恰恰看向他。

計都只覺得有清冷水波,慢慢的一波一波由葉蘇的方向蕩漾而來,她向他走來,略一躬身,開口,聲音清寒,猶若凍結(jié)的玉。

“在下葉蘇。”

計都楞了楞,才急忙斂袖為禮,低首道:“在下計都?!?/p>

那時不過初見,卻宛若已相識千年。

而就從這一瞬間開始,無咎全心全意構(gòu)筑的,她和計都的世界,就此安靜無聲的崩塌。

無咎發(fā)現(xiàn)計都那雙清澈眼眸里有了另外一個人的時候,是第二年的春天。

留在京城的葉蘇,在那年夏天,選定了一門親事。

對方是中書令的次子,正五品的禁衛(wèi)武官,英俊爽朗,出身名門,無可挑剔。按照慣例,皇族之婚,要交由神廟占卜,因為計都離開靈山的緣故,神廟長的職位便由他兼任,也就理所當(dāng)然的由他來問卜吉兇。

那天無咎處理完公事,開開心心的去神廟找計都。

宮城里的梨花開得如火如荼,蔓延得如同火焰,然后,就在這燃燒一樣的梨樹下,她看到了計都和葉蘇。

他們似乎正在說些什么,于她的角度看去,那個向她立下誓言,一生一世永在君前的男人,從來從容微笑的面容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然后伸手,將他對面的女子擁入懷中——

那一瞬間,葉蘇不算美麗的臉龐,有一種哀傷而素色的安靜。

那個擁抱僅僅是一瞬間,葉蘇隨即掙脫開來,她深深的,深深的看著對面的男子,緩緩折腰,轉(zhuǎn)身離開。

她決絕走開,不曾回頭。

計都愛著她罷,正如自己愛著計都。

因為他看葉蘇的眼神,與無咎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樣。

于是充溢于無咎心中,無法言說的痛苦悲難,于剎那之間,化為了無法形容的憎恨。

她那樣卑微的乞求著的計都的愛情,葉蘇不要。

——她居然不要!

無咎慢慢走過去,腳下是細(xì)雪一樣軟軟的一層落花。

她踏到了樹枝,輕輕一聲響,計都沒有回頭,無咎的心忽然就沉下去,涼下去,就連憎恨也如同灰燼的溫度一樣,慢慢消去。原來,她舍不得看他痛苦,一點都舍不得,無咎模模糊糊的想。

她象小時候無咎對她那樣,伸出手,從背后擁抱住他,低低的說:“……你還有我……計都……你還有我……”

那個男人沒有回頭,也沒有反應(yīng),只是怔怔的看著葉蘇離開的方向。

無咎孩子氣的搖了搖他,語氣里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凄惶,“計都……”

“嗯?”他終于回應(yīng)她。

她問,“你想要什么嗎?”她這么說的時候,聲音都因為疼痛而微微發(fā)顫。

哪,他想要什么她都給,即便他的要求會讓他從此離開她身邊,和她最痛恨的女人在一起,也沒關(guān)系。

只要他想要。

她不能和她父親一樣,因為自己無望的愛戀,就犧牲掉自己心愛的人。

她不敢想象,計都如果變成她的母親一般,該是何等的慘景。

折斷愛人的羽翼,就此關(guān)入金絲的籠中這種事情,她在片刻之前不是沒有想過,但是一聞到他身上那讓人安心的白檀味道,那點崩壞一般的激烈,便酸楚而哀傷的柔軟。

她那么愛他,怎么舍得讓他難過。

她伏在他背上,覺得自己哭了,臉頰卻是干的,想說話,又說不出來,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那個男人低低的聲音。

“……我喜歡她,但是,我能給她什么呢?我什么也給不了……我連我?guī)阕哌@樣的話,都說不出來……”

計都的聲音,縹緲得如同透過梨花,破碎的陽光。

“我有我的責(zé)任,她有她的責(zé)任……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闭f完這句,沉默了片刻,計都回頭,那么溫柔的看著她,俯下身子,把她擁入懷中。

男人摟著她的力道重得幾乎失控,幾乎支撐不住的聲音,呢喃似的在她耳邊回蕩。

“……幸好還有你……無咎……我還有你……”

她便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晚上,這個男人對她折腰言笑,此生不離不棄,永在君前,現(xiàn)在,他對她說,幸好,他還有她。

她在他懷中潸然淚下,無法自已。

那年秋天,葉蘇成婚,主婚的正是計都。

她不放心計都,便也去了婚禮現(xiàn)場。無咎趕到的時候,正好是夫妻互行拜禮結(jié)束,她心愛的那人素衣而立,白衣綽約,在一片紛紛拜倒的人之中,如一只孤獨的鶴,向她慢慢折腰。

她對周遭一切視若無睹,徑直走了過去,看著計都,計都對她展顏而笑,一貫清雅溫和,卻只有她從眼角眉梢看出一痕痛楚。

二話不說,底下跪倒的人無咎看都不看,直接分開人群走了過去,抓住他的手,轉(zhuǎn)頭就拖走。

廣袖下的手,冰冷而微微顫抖。

把他拖上乘輦,少女將男人擁入懷中,才感覺到他已經(jīng)汗透重衣。

那是他心愛女子,嫁于另外一個男人的婚禮。

無咎想安慰他,卻說不出話,只能笨拙的輕輕拍著他的脊背。

目送著華麗的輦車遠(yuǎn)遠(yuǎn)而去,葉蘇慢慢站立起來,回轉(zhuǎn)身,輕輕一笑:“小小婚宴,帝王駕臨,真是碰壁生輝?!?/p>

她溫和的笑著這么說。

回轉(zhuǎn)皇宮,無咎立刻擬旨,指給葉蘇一塊南方的封地,打發(fā)她遠(yuǎn)遠(yuǎn)離開京城。

若按著無咎的意思,找一塊最偏僻的地方指給她就好,但是一想到計都會因為喜歡的女子被發(fā)配僻地而難過,就筆下一劃,劃了南方一塊豐腴的地方給葉蘇。

婚后十天,葉蘇領(lǐng)旨而去,無咎站在高高的宮城上,她玄色衣衫于風(fēng)中獵獵舞動,計都在她身后,她沒有回頭。

她忽然說:“計都,你想要什么?”

她經(jīng)常問這個問題,計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而無咎對他的答案,也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她本來以為這個男人會說出,慣常那個明君盛世的答案,哪知計都在思量了片刻之后,緩緩對她說:“我希望陛下幸福?!?/p>

“——!”她猛的轉(zhuǎn)頭,看到了的是計都溫和的微笑。

他對她說,希望她幸福。

無咎于風(fēng)中輕輕的笑了,她低低應(yīng)了一聲:“嗯,會的……”

只要他在她身邊就好,她的愛情不需要他回應(yīng),甚至于不需要他知道,就這樣,在她身邊就好。

她所要求的,只有這么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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