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 ? 悔? ? ? (小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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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是一個很愛讀書的孩子。每年過年的時候,哪怕只得了幾塊錢的年錢,他也舍不得花;哪怕挖草藥只賣了幾毛錢,肚子餓得咕咕叫,他連自己最愛吃的豆腐腦、水煎包子都舍不得買。他把自己得來的零花錢都留著,攢著,悄悄的攢著。誰也不告訴。
有一年,爹得了重病。娘問他那些錢都到哪兒去了?他不說。再問,還是不說。娘的目光變得難看起來,聲音大得怕人:
“你這個犟驢!你這個不肖子!你爹病得都快不行了,叫你把你存的零花錢拿出來你都不拿。你是皮緊了還是咋的?!”說著,抓過他的胳膊就擰。使勁的擰。這是她對她的幾個孩子最厲害的懲罰了。
他既不反抗,也不哭,更不說一句話。眼眶里溢滿了淚水。委屈的淚水。
他領著娘默默的來到柴房,打開藏在墻角的一個很精致的小木箱子。
娘驚呆了。
箱子里全是書。一本又一本包得很整齊、保管得很好、又看似經常閱讀的書。
娘一把把他摟進自己的懷里。
娘和他都哭了。
若干年后,他從一所名牌大學畢業,進了省城的一所重點中學。先當老師,再當教導主任,繼而又當校長。后來,他被來學校視察工作的市委書記看中,做了書記的秘書。再后來——當書記退居二線的時候,他已經是這個省會城市炙手可熱的常務副市長了。
在剛當上秘書的時候,他仍像過去一樣,總是手不釋卷。那個精致的從家鄉帶出來的小木箱子一直陪伴著他。他成了全市勤奮好學事業有成的楷模。
然而,自從當了副市長以后,鮮花,美酒,掌聲和笑聲包圍了他。他逃都逃不掉。他漸漸變了。最大的變化是他對于書的態度:他竟有點討厭書了。他有了很大的房子、很高級的書柜、很多種不用花錢就能得到的一本本好書。然而他并不看書。忙并不是主要原因——他發現世界上有比讀書做學問更輕松更舒服更遐意的事情。他忘了本。他盡情享受著成功、權利和金錢帶給他的“快樂”。
他有時候也翻翻書,只是翻翻。他還會帶一些人參觀他的數量和品種都頗為可觀的藏書。但只是炫耀而已。那些書,那些總結了古今中外多少人的科學知識和成敗得失的書,已經好久沒有和它們的主人“親密接觸”過了。
他終于進了看守所——只一個晚上,他的頭發全白了。他的急速的巨大的變化著實讓看守他的民警吃了一驚。他才四十五歲啊。第二天進屋子的時候,警察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妻子來看他了。臨走,妻子問他需要些啥,他說:“我啥都不需要,我就要書。”他懇求妻子說:“你把我的書給我搬來。統統搬來。”
妻不解:“你要書干嗎?再說,這兒也不是讀書的地方。我看我還是給你帶個隨身聽。你就聽聽音樂解解悶吧。”
“你這人咋這么羅嗦?”他都快要發火了:“叫你拿書你就拿書,拿什么隨身聽!”他嘟噥道:“現在我啥都不想干,我就想讀書。否則——”他其實是有點絕望。但他沒往下說。
“行行,我們一定滿足你的愿望。”站在一旁的民警和顏悅色的說。
“大嫂,按他說的辦吧。”
出了會見室,那位民警很誠懇很嚴肅的對他的妻子說。
妻子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淚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著轉轉。一直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