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時歡/聽不見的愛情

午夜十二點,本該是萬籟俱寂的時刻,居嶸市中心的“江鳶”卻是人頭攢動。

這樣風雅的名字,江鳶卻實實在在是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夜店。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李大寶不自在地扯扯小禮服,窄窄的腰線讓她有些不舒服。

“我就說這衣服不合適嘛……”她小聲嘀咕,耳機里傳來林濤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寶爺你也有今天!”

“等我回去收拾你!”大寶狠狠地呲了呲牙,“敢讓我穿著短裙來夜店。”她險險避過侍者托著的一整盤雞尾酒,頗有些敬佩地看著他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如游魚一般自由穿梭,給每一位擦肩而過的客人殷勤又禮貌地遞上一杯酒。大寶被他優雅的身姿吸引,視線不由得追隨他遠去。

當他走到大廳另一頭的樂池右側時,忽然停下了腳步,靈活地后退幾步后,他恭敬地彎下腰,黑暗中走出一列西裝革履的中年人。

“濤兒,有情況,”大寶緊張地耳語,“鴻遠的高層果然在這里集會,”她微微瞇起眼睛,“我看見張奇和古瀚了。”

“好,”林濤沉著地點點頭,“寶爺繼續遠處監視,保持距離,”他緊緊盯著監視屏幕,可惜夜店光線昏暗,什么也看不清,“記住,你今天的任務是記錄居嶸市黑幫鴻遠會的與會人員名單,如非必要,無需接近。”

“好,我知道,”大寶略一沉吟,慢慢向樂池靠近。雖然沒有進一步的任務,但刑警的直覺告訴她,今天很有可能會有大收獲。

“嘩——”還沒走兩步,大寶就眼睜睜看著半瓶芝華士迎面而來,兜頭一澆,糊的她眼睛都快要睜不開。

“我去!”繞是大寶謹記任務在身不可張揚,這一瞬間也爆發出了一聲怒吼,“哪個不長眼的敢澆……”

“嘩——”話音未落,又是一瓶伏特加鋪頭蓋臉,淋的她徹底沒了脾氣。

“喲!”她閉著眼看不見周圍的情況,只聽見身邊一陣陣的口哨和喝彩,隱隱約約有幾個年青輕佻的聲音傳來。

“裙子濕透了才看出來,原來這妞兒正點啊,要不今晚上就她?”

“老宋你眼光什么時候變了?不是最愛大波濃妝辣妹么?”

“偶爾換換口味嘛,”那個聲音還在繼續刺激著大寶的神經,“肉吃多了,也塞牙啊!”

“哈哈哈哈哈——”

些許酒液淌進大寶的眼睛,她慌亂地用手抹開,不敢睜眼。

丫的,這個聲音,我記住了!

“哎我說,看她這么不經弄,別是良家啊!”身側又突兀地插進一道慵懶的聲音。

“嘁,”姓宋的滿不在乎,“江鳶這個點哪有良家?”一陣衣料摩擦聲,似乎是他搭上了什么人的肩膀,“再說,良家怎么了?有我們秦大少在,玩兒的就是良家!”

“對!秦少在,良家也變妖精了!”

“哈哈哈——”

一群衣冠禽獸!大寶又急又氣。

本來以她警校武術冠軍的身手,對付這幾個花花公子完全不在話下,但現在身負任務不能暴露,眼睛又暫時看不見。

最要命的是,耳機似乎也因為浸了酒而徹底癱瘓,已經很久沒有傳來任何聲音或指示了。

孤立無援的黑暗之中,她開始擔心這次能不能全身而退。

“良家,”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大寶警惕地轉了轉頭,面向聲音的來源,“倒是新鮮。”

這人語氣中帶著玩味,大寶又緊張起來。

“喲,”那個討厭的宋某人再次開口,“真稀奇,我們童男子秦大少動——春——心——了!”

李大寶聽著有腳步聲漸行漸近,右腿后撤左手格擋在胸腹,身體已經下意識地擺出了格斗的姿勢。

要是那個姓宋的,我就一腳踹翻他!

誰知來人在一步開外左手一捏一扭,將大寶的左手牢牢扣住,而后長臂一攬抱住了她,右手緊緊頂在大寶后腰。

現在大寶整個人都罩在他身下,分毫動彈不得。

“你!”大寶沒有料到在這群油頭粉面的紈绔子弟中也有這樣身手利落的狠角色在,一時既懊惱又害怕。

稍一晃神,這人就欺近大寶耳邊,帶著淡淡醉意的氣聲傳來。

“不要說話,”他喉頭滾動,嗓音醇厚,大寶意外地覺得很好聽,“我帶你出去。”

他偏過臉,用食指挑起大寶的下巴,語帶調笑,聲音洪亮,像是故意說給旁人聽:“我這輩子還沒玩過良家,今天或許可以破個例。”

說完,他猛地將嘴唇壓到大寶唇上,兇狠地碾壓撕咬。親了兩秒,他伸出舌尖從右到左輕輕掠過大寶的唇面,似乎是食髓知味,又重重從左到右刷過去,一點一點描繪她的唇紋。

許久,他才直起身,頗有興味地舔舔上唇:“還真是良家,嗯,牛奶味兒的,潤唇膏。”

“哦!”不用想都知道是他身后那群狐朋狗友在起哄。大寶想要揚手給他一記手刀,奈何四肢都被鎖死,現下只能任人宰割。

他警告般地用力捏了捏大寶的手腕,而后回過頭慢悠悠地向眾人宣布:“這人我帶走了。你們慢慢玩。”

他攜著大寶,甫一走出江鳶后門,便迅速松開對她的鉗制。

大寶一蹦蹦到了安全距離,眼睛的刺痛稍稍緩解,借著曖昧的燈光,終于勉強看清了面前的人。

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風度翩翩芝蘭玉樹,看上去仿佛是個濁世佳公子。

大寶恍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冒犯了自己又似乎英雄救美的人,正是資料中那個鼎鼎大名黑體加粗讓不少情報人員鎩羽而歸的鴻遠新任一把手——秦明。

“禽獸!”大寶氣的口不擇言,指著他的鼻尖破口大罵,“我就知道,里面沒一個好東西!”

“哦?”他抬手怡然自得地摸了摸鼻尖,“我倒不知道,十二點來江鳶的當真還有玩兒不起的良家。”

“你……”大寶有苦難言,是啊,江鳶向來以尺度大沒下限而遠近聞名,每到周末更是充斥著各種普通人難以入目的限制級畫面。這樣的夜店里,這樣的午夜十二點,哪有一般的女孩兒會來呢?可自己的身份和任務更是絕對不能泄露的機密,尤其是對著這個據說陰鷙奸猾心細如絲的秦明。

“我……”大寶垮下臉,顯得很是沮喪,“我被朋友騙來的……他們說這里就是普通的酒吧,我進去之后才發現不對,可是人太多沒能出來,然后就、就碰到你了……”她聲音越來越低,一雙大眼睛楚楚可憐,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小東西……”秦明譏誚地牽了牽嘴角,眼神淡漠顯然并不相信她的說辭,不過似乎他也并不在意的樣子,隨意揮了揮手,示意大寶離開,“走吧,別來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真倒霉,大寶暗自腹誹,本來還想探探集會還有哪些人,現在只好無功而返了。

她晃了晃腦袋,轉身準備撤退。

剛巧有人打開后門,一道璀璨的燈光投向大寶的側臉。

大寶抬腳邁下了臺階。

秦明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目光落到了大寶的耳朵上。

就在這一刻,變故陡生。

秦明眼中精光一閃,上前兩步緊緊攫住大寶的胳膊,將她拽到身前,力度之大,讓大寶感覺自己快要脫臼了。

“你耳朵里是什么東西?通訊耳機么?”電光火石間,秦明的聲音都變得狠厲刺耳,伸手就要奪過耳機。

大寶嚇得魂飛魄散。

“是、是我的……”她緊緊護住耳朵,急忙倒退了幾步,一邊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助聽器……”

那一刻,她萬分感謝自己的列祖列宗,讓自己在千鈞一發之際智商附體,機智地想出了這樣一個神一般的借口。

沒想到秦明的目光瞬間柔和下來,竟有幾分憐惜又懷念的意味,“可憐的……小東西,”他輕輕碰了碰大寶的耳垂,“原來還是個小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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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寶看他似乎是放松了警惕,稍稍松了一口氣。但剛剛秦明周身洶涌而出的殺氣著實嚇到了初出茅廬的她,大寶覺得此地不宜久留,還是盡快離開為妙。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明顯此人對于聽障人士比較友好,連那句“小聾子”都帶著幾分親昵的意味。

正好,可以利用他的這點同情心,換自己脫身。

“哎呀!”大寶突然伸手捂住了右耳大叫一聲,連秦明都嚇了一跳,“我的助聽器好像壞了,”她可憐巴巴地望著秦明,“可能是被酒泡壞了,我——我想回家。”

“那幫混蛋!”秦明低聲咒罵了一句,又似乎是被她這副蠢萌的模樣逗樂了,上揚的嘴角再也壓不住,最后抬手扶了扶額角,無奈地招來后門口站著的保安,讓他去前門招一輛出租車過來送大寶回家。

“小心一點,不要被其他人看到,尤其是宋誠他們,要是有人問起,也不要說是我。”

是啊,剛剛被秦明強吻過帶出江鳶的姑娘,若是被人發現坐著出租車獨自離開,難保不會有什么風波。

往小了說,是秦明欺騙同伴;往大了說,別有用心的人甚至能杜撰出秦明將集會的重要信息交給陌生女子、送往別處的故事。

他剛剛接手鴻遠,上一任主事的勢力還在虎視眈眈,各路人馬也在密切觀望,時刻想找出這個年輕的一把手的錯處,好將他拉下馬來。

而做到了這個位置,若是摔下來,恐怕不是身敗名裂人走茶涼那么簡單了。

大寶一臉茫然地看著,努力表演出一個助聽器失靈的聾人的無助。

“他是什么人?”她聲嘶力竭地模仿著聽障人士都有的大嗓門,“我聽不見……”

然后她驚訝地看著秦明嫻熟地打出一連串手語,那雙手翻飛毫不凝滯的動作,仿佛他才是個聾子。

可惜,李大寶一句也看不懂。

但是不用腦子想都知道,秦明是在解釋保安幫她打車的事情。

大寶猶疑著打出在警校手語協會蹭飯時惟一學會的一句手語:謝謝。

秦明看到她的回應,似乎又放下了一點戒備,轉身走了。

大寶走下人行道,站在馬路上,向著出租車可能駛來的方向張望。

身后傳來細微的、輪胎碾過路面的聲音。但奇怪的是,卻沒有絲毫燈光泄出*。若不是她耳力過人,恐怕全然無法察覺。

大寶心中有了計較。

于是當身后猛地傳來一聲尖利的鳴笛聲時,大寶表面上裝的若無其事地安然不動。

哎呀媽呀嚇死小爺了!她心中怒吼,你個死秦明怎么這么多疑!多疑就算了為什么用這么損的招兒試我!

黑色的跑車無聲地滑過大寶身邊,她裝作被突然出現的跑車嚇到的模樣,跳開兩步,拍拍心口。

“原來真是個小聾子。”駕駛座上的秦明輕聲嘀咕,當然,這句自然也沒能逃過大寶的順風耳。

“上來吧,我送你回家,”秦明望著大寶茫然的表情,認命地搖了搖頭,“又忘了你聽不見……”他伸手招了招她,示意她上車。

大寶在一瞬間的恐懼與退縮之后,莫名其妙地上車,選擇了繼續和秦明呆在一起。

“謝謝你,”大寶大聲說,“不戴助聽器我不敢一個人坐出租。”她向秦明解釋著,又像是在說服她自己。

“沒事,小聾子。”秦明抿嘴一笑。

“我能讀唇語,”李大寶又給自己添了一項莫須有的技能,“不要叫我小聾子,”她撅著嘴,一副不滿又神氣的模樣,“我有助聽器的時候,聽得可清楚呢。”她又認真看著他,“所以你別碰我的助聽器,摘了我就聽不見了。”

“我知道,”秦明特意停下車,轉身正對著大寶,好讓她看見自己的嘴唇。他垂下眼簾,似乎同時收斂了所有情緒,“我爺爺……以前就戴助聽器,我那時候調皮總是拿著玩兒,爺爺每次看見就會打我。”

“以前戴……”大寶有些好奇,“那他現在是好了么?”

“不,”秦明看著大寶期待的眼神,揚了揚嘴角,笑得十分惡劣:“現在,他死了。”

可那笑容背后,分明染著悲傷的底色。

“你……”大寶一時哽住了。

“說吧,你家地址,”秦明清了清嗓子,故作輕松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大寶連連擺手,“我跟爸媽說了今晚住朋友家,現在回去會很奇怪的。”

其實大寶現在住在警局的集體宿舍里。問題是,哪能讓他知道自己住在那兒呢。

“呵,還是個和爸媽一起住的乖乖女,”秦明像是聽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話,竟不由自主地笑彎了眉眼,“行吧,那我給你找個酒店?”

“嚯!那得多貴啊!”李大寶護住心口,不住地搖頭,“我就是個小白領,還得攢錢付首付呢,不去。”

“想不到你這小聾子還是個財迷,”秦明無奈地笑著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那你怎么辦?去睡橋洞么?”他微微瞪了眼,開玩笑嚇唬大寶:“著了涼,你就更聾了。”

“我不是小聾子,”大寶有些嫌棄地撥開秦明作亂的手,“我想去江邊看日出,你把我放在那兒就行了。”她有些神往地望著前方,“我到居嶸這么多年,還沒看過呢。”

她心里不住吐槽:誰還沒看過日出,有啥好看的,你倒是快點隨便找個角落把我放下去吧,我還得回警隊匯報呢。

“行吧,”秦明抬腕看了看手表,“你愛吹冷風,我總不好攔著你。”

可到了瀾江邊,秦明也跟著大寶下車,一起吹起了冷風。

大寶疑惑地看著身后的秦明,他輕輕咳了咳,放下掩在唇邊的手:“我、我也沒看過瀾江日出,一共還有三個小時了,不如,一起吧。”

大寶內心已是淚流滿面。

兩人坐在長椅上,吹了好久的江風。好在正值盛夏,徐徐清風帶走殘存的暑氣,涼爽舒適的感覺慢慢緩解了大寶的恐懼。一晚上高度緊張的工作后,大寶不可避免地萌生了睡意。當然她還不至于出格到睡倒在陌生人身邊,尤其還是這個各懷鬼胎的黑幫頭目。但困倦的大寶連警惕心都遲緩了很多,身邊人不言不語竟也絲毫不覺得尷尬,神思恍惚間,大寶幾乎以為自己只是在和相愛的戀人普普通通地約著會。

呸,縱然我是單身狗,也絕不能找一個犯罪分子當男友!大寶這樣想著,居然微微地覺得有些悵然。

“我爺爺,在我八歲那年過世了,”秦明像是在自言自語,“鴻遠的大老板收養了我,在我流浪了半年之后。”

他頓了頓,有些自嘲地笑笑,“你肯定不會知道的,那個靠走私毒品軍火發家的鴻遠,我就是被這樣掙來的錢養了十年。因為鴻遠的太子說想過干干凈凈的人生,所以我,還有其他被收養的孤兒,就再也不能過干干凈凈的人生。”

“自我十八歲高中畢業,就在給鴻遠賣命,”他抬頭看著緩緩流淌的江水,“那可真是,賣命啊……”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觸目驚心的過往,李大寶聽著,驚出一身又一身冷汗。

聽著聽著,她心中微微一動,似乎有什么地方酥酥癢癢的,像是在心疼這個刀山火海里走來、卻只敢在無人的江邊,對著耳聾的陌生人說話的秦明。

“有些事看多了,也就麻木了;有些傷受多了,也就不疼了;有些人……”他轉頭看了一眼似乎無知無覺專心看江水的大寶,用一種聾人聽不見的微弱音量慢慢說,“那些人,跟你不一樣。”

遙遙低懸著啟明星的天幕漸漸亮起,腳下是奔流不息的江水,身邊救美的英雄說著情話,恰巧這個英雄模樣還十分標致——若不是李大寶早就知道秦明是個做盡壞事的黑道頭目,難保不會就此墜入愛河。

你是警察!大寶暗暗唾棄自己。

“有時候真想回到爺爺身邊,回到流離失所變成孤家寡人之前。如果我有一個干干凈凈的人生,就算清貧,也要比現在更有走向你的資格。而不是借著黑夜和你壞掉的助聽器,說著這些你永遠不會聽見的話。”

“不過,你聽不見也好,”秦明又笑了笑,“聽不見就不會惹麻煩。這么說起來,我就應該找個聽不見的女人,她也安全,我也省心。小聾子,你還挺適合我的。”

說完他又搖搖頭,“算了,你太干凈了。”

“等看完日出,就此一拍兩散。我依舊是鴻遠心狠手辣的新當家,而你,”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笑得輕松而歡喜,“依舊是陽光下的小聾子。”

他微皺著眉頭,卻笑得溫柔,臉上帶著淡淡的欣喜和苦澀,像是面對著什么極渴望的珍貴禮物,卻不敢伸手去觸碰。

他鄭重地開口,像是許下什么承諾:“小聾子。”

大寶受驚似的轉過頭,一臉懵懵懂懂,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多么努力地抑制自己想伸出手去抱一抱眼前這個男人的沖動。

就在這一瞬間,燦爛的朝陽躍出江面,熱烈地奔向清晨薄霧籠罩睡眼惺忪的居嶸市。溫柔擁抱著居嶸的瀾江波光粼粼,折射出粉紅橘黃鮮紅各種斑斕的光華,伴著細碎的雪白浪花,像是五彩繽紛的花束中夾雜點點滿天星,映亮了整片天空。

這就是居嶸十景之一的“江暖繁花”。

“好漂亮!”秦明驚嘆道,還不忘伸手拍拍大寶的手臂,示意她看。

他那副如孩童般歡欣鼓舞的模樣,倒讓大寶略有些心酸。

原來這么多年,他真的沒有看過居嶸的江上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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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寶最近很開心。

晴天開心,雨天也開心;煎餅攤營業開心,不營業旁邊買個油條飯團也開心;不被警隊韓隊長訓話很開心,就算被訓的狗血淋頭很想哭,看一眼和秦明的聊天記錄,就又很開心。

開心到在走去林濤辦公室的路上,都能無緣無故笑成一朵春花的模樣。

“寶爺,你笑的這么……”林濤仔細斟酌著用詞,“……淫蕩,我很怕怕啊。”他奸笑著避開大寶的拳頭,“怎么了,我們居嶸警隊千年鐵樹李大寶終于開花了?”

“滾,”李大寶抄起辦公桌上文件夾對著林濤一陣狂拍,“沒有,沒有!”

是啊,怎么敢說呢,說自己作為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居然愛上了本市最大黑幫集團的當家人?

自從上次任務出師不利,她就被撤出了鴻遠會的調查。也因此,她稍稍多了一些自由接觸秦明的機會,少了一點棄明投暗的罪惡感。

這些天來,她和秦明的交流日益頻繁,甚至大寶還專門申請了新的微信號,只有秦明一個聯系人,時不時還得在朋友圈里裝耳聾小白領,別提多麻煩了。

可她對于這樣分裂又麻煩的cosplay生活樂此不疲。

偶爾她也會戴著借來的失靈的助聽器,去江鳶附近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里蹲守,靠一杯關東煮或者咖啡等兩三個小時,就為了在秦明出現的時候看他幾眼,運氣好,秦明來便利店買煙,她還能和他說上幾句話。為此,即便要忍受店員嫌棄的白眼,她也甘之如飴。

大寶稱之為,“約會”。

當然,這樣秘密的小動作,是李大寶目前為止最大膽的舉措了。畢竟,雖然只是一個新晉入職的菜鳥刑警,她還堅守著自己道德底線。大寶不時誠心祈禱鴻遠的調查可以慢一點,又希望能盡快查出秦明其實沒有什么大罪,這樣糾結的情緒實在是折磨人。

至于以后的打算,大寶連想都不敢想。她自欺欺人地覺得自己不過是一時的迷戀,所謂來日方長,說不定哪天就對他沒了興趣呢?

這么想著,大寶忐忑地看著秦明和宋誠走進了便利店。

她躲在堆放著貓糧狗糧衛生紙的貨柜前,希望不要被他們發現。可惜,天不遂人愿,宋誠先看到了她。

“喲,這不是上次那個?”宋誠回過頭瞧一眼正在挑煙的秦明。一來一去他也認識了大寶,知道秦明身后有時會跟著這么一個耳朵不大好使的姑娘,長得清湯寡水,跟棵小白菜似的。

秦明聞言皺了皺眉頭,不動聲色地走過來,將大寶擋在了身后,“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看了一眼宋誠手中買好的安全套,“別讓人等急了。”

“呵,秦大少這是趕人呢,好,我走,”宋誠皮笑肉不笑,“之前千嬌百媚的姑娘你看都不看,對一個蔫頭巴腦的聾子這么寶貝。秦明,你可真是個怪人。”

“她不叫聾子,不過恰巧聽力不大好罷了。”秦明面無表情地回答,看的出來,他有些瞧不上眼前這個油頭粉面陰陽怪氣的宋誠。

李大寶低下頭,心上漾過一陣感動。

“你可真會說話,”宋誠干笑,“聾子就是聾子,你秦大少贏了鴻遠,可陪在身邊的卻是個聾子,”他幸災樂禍地看了一眼幾乎躲在秦明背后的大寶,“足見老話說的好,各人頭上一方福啊。”他意味深長地笑笑,走出了便利店。

“我……”大寶有些愧疚,“我耳朵不好,是不是給你丟臉了?”

“沒有,你不要理他,”秦明摸摸大寶的頭發,笑得溫和,“不過他有句話說的倒是對,各人頭上一方福,”他伸手慢慢將大寶擁進懷里,那么的小心翼翼,似乎只要大寶稍稍抗拒,他就會嚇得頭也不回地逃跑似的,“你就是我的那一方福。”

除了自己,又有誰知道,道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秦明,竟是這么一個溫柔又體貼的人呢?

大寶細白的手指緊緊攥著秦明的衣領,嬌羞地埋下了頭,心中一陣甜蜜。

“大寶,”抱了一會,秦明悶悶地開口,“初吻在夜店,如果二吻在便利店,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不解風情?”

“不會,”大寶攥著衣領的手稍稍用力,將秦明扯得低下頭來,她甜蜜地笑了笑,蜻蜓點水般將嘴唇印上秦明的嘴角,“我聾你傻,咱倆誰也不嫌棄誰。”

“那說好了,我什么樣你都不能嫌棄。”秦明熱切地看著大寶,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不嫌棄……”大寶話音未落又被秦明緊緊抱住。她伸手安撫地拍拍他的后背,默默地暗下決心。

下一次,就下一次見面的時候,要向他坦白自己不是聾子。警察的身份固然決不能說,好在現在也不那么重要了。耳朵的事情,她不想再騙他。她想讓秦明知道,他值得一個更好的李大寶。

就算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她也心甘情愿,不想他被蒙在鼓里。何況,他生氣也好,失望也好,自己哄一哄,總能和好的。

她對自己有信心。

她對秦明有信心。

江鳶二層的包廂里,大寶正襟危坐,面前大理石茶幾上放著助聽器。這是她每次與秦明見面一定會佩戴的道具,想來今天之后,無論結果如何,自己都不會再用到了。

服務生找來了秦明,不巧,他正在接電話。他有些愕然地看著桌上的助聽器,指了指大寶的耳朵。

你不戴助聽器了?

大寶搖搖頭,指指秦明耳邊的電話。

你先忙,我等會有話對你說。

電話那頭傳來什么人吵吵嚷嚷的聲音,秦明回過神。“哦,那小聾子來了,”秦明轉頭又看了一眼大寶,確定她沒戴助聽器,又特意側過身,背對著李大寶,“沒事兒,她聽不見。”李大寶敏感地覺得今天的秦明與往日不同,就連那句熟悉的“小聾子”聽上去也似乎帶著不屑,甚至還有一絲殘忍。

“她?乖著呢。”秦明無聊地擺弄著打火機,啪嚓啪嚓地點火又按熄。火光明滅中,大寶看不見秦明的臉,卻莫名覺得他的背影分外陌生,竟讓她有些害怕。

“還沒得手呢,良家就是這點不好,干凈是干凈,我可沒多少耐心了。”

不知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么,秦明古怪地笑了,“我們那天在江鳶演的太好,她還真以為我是什么潔身自好的好人,后來我又編了點兒什么悲慘身世,這不被我騙的團團轉。”

“哈哈,我演技一般,主要是老宋你助攻得好,咱哥倆默契配合,這全居嶸的女人還不都乖乖上鉤?都不用花錢,倒貼給咱們睡呢。”他笑得張狂又得意,“對對對,不是吝嗇這點小錢,主要是用著干凈……”

他又轉了轉打火機,興趣缺缺地點點頭,“好好好,下回我幫你,怎么著,是英雄救美啊還是強取豪奪?還是英雄救美吧,這個比較熟練。”

李大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片刻她甚至希望自己真的是個聾子。

那個被秦明溫柔喚著的,小聾子。

她隱忍著等待秦明掛了電話,等他轉過身溫柔地對自己招手。她面色慘白地站到他的面前。

“秦明,我來是想告訴你,我不是聾子,那天的助聽器是……”

“什么?”秦明略微皺了皺眉頭,“那你剛才都聽見了?”他頗有些苦惱地撓撓耳朵,“行吧,總之就是你聽到的那樣,不過既然我們什么關系也不是,就,好聚好散了?”

“好聚好散?”李大寶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你居然覺得我們還能好聚好散?”

“可你也沒損失什么呀,”秦明奇怪地看了一眼李大寶,“我這不還沒來得及和你上床呢么,”他似乎還挺遺憾的樣子,“不過這樣也好,分起來方便。”

他一派輕松,像是卸下了什么讓自己頗為煩擾的重擔,嘴里還在小聲嘀咕,“所以還是老宋他們有經驗,不能玩良家啊,良家就是麻煩……”

大寶結結巴巴地開口:“那那天晚上在瀾江邊,你說,你說你想有個干干凈凈的人生,想、想和我在……”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像是為自己天真的愛戀感到羞恥一般,囁嚅著沒有說完。

“干干凈凈的人生?原來我還說過這種話?”秦明玩味地摸摸下巴,輕聲笑了,“看來我那天還真是喝多了。不過,”他憐憫又嘲諷地瞥了一眼眼眶泛紅的李大寶,“你也真是好騙,干凈是個什么東西?哪比得上我現在錦衣玉食翻雨覆雨?”說著他還走到金光閃閃的酒柜旁,炫耀似的拎起一瓶名酒。

他看著酒那溫柔如水的眼神,讓李大寶更加難過。那是她從未享受過的愛意,原來在秦明心里,自己還比不上一瓶酒。

“就像這瓶,兩年前從英國拍來的,多少萬來著?哦,八萬,英鎊。”他牽了牽嘴角,笑得竟有些滲人。他慢條斯理地轉了轉瓶身,忽然間向著大理石茶幾狠狠砸去!

“哐”地一聲,瓶身碎裂酒液四濺,跳出的玻璃碎片劃傷了秦明的手背,也把大寶嚇呆在當場。

“你看,只要我還在鴻遠做著當家,這樣的酒,我隨便砸!砸個響兒,聽著高興!”他笑紅了眼,手上還掛著殷紅的血珠,看上去整個人妖艷又詭譎,陰沉的聲音里是說不出的瘋狂,“你高興么?”

大寶此刻嚇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半晌,秦明似乎也累了,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看上去疲憊已極,“之前我說過的那些話……你就當我是醉了吧。”他睜開眼,無所謂地聳聳肩,“那天在江鳶我確實喝了不少。你騙了我,我騙了你,咱們這就算兩清了吧。”

“你!”李大寶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成串地往下掉,她自嘲地笑笑,“我怎么會以為你會是特別的那個?”她狠狠地搖了搖頭,“不對,是我怎么會以為我是特別的那個?”她絕望地抬起淚眼,眼神失焦地望向秦明的方向:“干凈?我這輩子怕是再也不能聽這個詞了。惡心。”

事到如今,她還是無法對著秦明口出惡言,只好咽下所有的痛苦,化成利劍刺穿自己的心臟,“秦明,你真讓我惡心。”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初戀竟會是這樣一個結局。不過就像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初戀會是黑幫頭目。這樣說來,這樣的結局似乎也是她咎由自取。

秦明看她這么傷心,好像也動了一點惻隱之心,嘆了一口氣,“這一段,你就當是鏡花水月夢一場罷。我沒讀過幾年書,不過似乎有句話還記得。”

“醉時相交歡,復醒各分散。好像是這么說的?”

李大寶終于徹底崩潰,哭著跑出了房間。在樓梯口,她還撞上了上樓來的宋誠,他也笑得一臉猥瑣:“喲,這是怎么了?這就分了?秦明還真是速戰速決……”

“滾!”李大寶咆哮著,心中忍不住痛罵自己。

李大寶,你真是一個大蠢貨!黑幫頭頭和菜鳥刑警的愛情?呵,你以為你在演電影嗎?就算是演電影,你也不會是女主角,你就是那個出場三分鐘就被亂槍打死的死龍套!連名字都不會有!一個黑幫頭目,道上聞風喪膽出了名的陰鷙奸猾心狠手辣,李大寶,對于這樣的秦明,你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那天晚上,李大寶就發起了高燒。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大寶這一場病,竟纏綿了好久。康復的那天,她望著久違的碧藍天空,覺得自己好像是煥然新生。有些深刻到夜半流淚的記憶,仿佛也已經是前世的糾葛,變得模糊而漠然了。

半個月后的一個尋常日子,李大寶剛走進警局,就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腐爛味道。

“噫,怎么回事?”她攔住恰巧路過的小黑,“什么東西這么大味兒?”

“嗨,瀾江發現一具男尸,高度腐爛面目全非,這不拖回法醫科檢驗嘛,”小黑苦著臉抱怨,“說是受害者生前受到嚴重暴力傷害,懷疑是刑事案件。不過,”他搖了搖頭,“啥身份證明都沒有,DNA庫里也沒有匹配,大概是哪個倒霉的流浪漢吧。這案子,估計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瞬間的暈眩后,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劃過李大寶的腦海,又立刻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她似乎是感應到了什么,卻最終什么也沒有想起。

只是無端端好像有個清冷又淡漠的聲音在耳畔說:

“醉時相交歡,復醒各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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