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白的紅紙
七月流火,熙熙攘攘的長安城大街上,充斥著買賣的吆喝、喝茶把酒的言歡還有頑童的追逐打鬧,時(shí)不時(shí)還會穿插著由遠(yuǎn)而近的由近而遠(yuǎn)的噠噠馬蹄聲。站在這擁擠的人潮中,內(nèi)心格外的清寧,不知道是歸屬感的踏實(shí)還是因?yàn)橄肫鹛嗟膹那啊=K于,我又回到了這里。
斜陽西下,空氣漸漸開始變涼了起來,讓人不禁哆嗦幾下,豎起一身的絨毛,撒下白天里的落塵。人群漸散,我佇立在大街上,望著對面的老地方——緣來客棧。這長安城的大街上,如今整整齊齊的統(tǒng)一建筑風(fēng)格,唯有這里顯得格格不入。而那時(shí),這里門庭若市,充滿歡聲笑語,洋溢著愛的溫度。曾想如果就那樣過了一輩子,亦足矣……眼前的老地方,木柱上的紅漆已脫落得斑駁,露出木的原色,甚至老化發(fā)黑,蓋滿了塵土。同樣褪色的門扉上貼著一張泛白的紅紙,上面寫的“東家有喜”模糊得只剩下回憶,而粘貼時(shí)留下的拍打手印卻依然清晰可見。仿佛像是昨天,我在紅紙上寫下的字,貼在這紅漆潤色發(fā)亮的門扉上。
沒有誰會注意到我的存在,因?yàn)槲乙呀?jīng)跟以前大不一樣,在他人眼中,不會泛起一絲的波光。佇立望了許久,天已漸暗,大街悄然安靜了下來,聽得到晚風(fēng)吹過小巷的聲響。慢慢走到門前,一把長滿青銹的銅鎖,瘦小的鎖銷緊緊箍著兩門拉環(huán)。鎖孔已布滿銅銹,我也弄丟了鎖的鑰匙。后退一步轉(zhuǎn)身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深吸一口夜的涼,抬頭望著晴朗的夜空,掛著不圓卻很明亮的月。灑在石階上的月光,泛起銀色光暈。此景仿佛發(fā)生過,是的,那是那時(shí)那屋頂……
“咚咚……咚咚……”
不知沉思了多久,一陣打更聲,驚醒了我的夢。我看到東街口有個(gè)影子在晃動,漸漸的離我越來越近,忽然影子停了下來,打更聲卡在了一半的吆喝。
“你……你是……東家?對,你是東家!”
我詫異的看著這影子急促向我挪過來,對著月光,我只能看到他微駝的背。
“你是……”
他很快就出現(xiàn)在石階前,矗在那。我感覺到他的影子在我身上顫抖著。
“真的是你啊,東家!”
“哦是你,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些年不見了,我剛都不敢認(rèn)你,看到你滿頭的白發(fā)……”
“是啊,好些年了,你一點(diǎn)沒變啊。”
“對了,東家。有喜呢?”
看我愣坐在石階上,沒回答他。他笑了一下緩和這尷尬的氣氛。
“來,東家,嘗嘗這酒。”
話音剛落,我抬眼看到眼前一酒袋晃蕩著,很普通卻又有些不一樣的地方,上面繡著一環(huán)腰紋,繡工工整細(xì)膩,絕對不是普通酒袋那樣素得只剩下容器的功能。
“哦,這腰紋啊,是我家媳婦繡的,她可好了,可能干了。這不,這米糟酒啊,也是她釀的,可好喝了,來嘗嘗吧。”
見我盯著繡活,他忙補(bǔ)充說道,我卻在月光里看到他幸福的笑,我也笑了,在心中。
“好,你也坐下來歇會兒吧。”
“你先喝著,我遛完我的活就回頭跟你喝。”
說罷,把酒袋遞過來,轉(zhuǎn)身吆喝起來。
“咚咚……咚咚……”
他漸漸消失在夜色中,伴隨著漸遠(yuǎn)的吆喝聲響,我只能看到他的駝背,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直到看不見。
打開酒蓋子,一陣陣醇香,甜甜的味,開始暈開彌漫。入口回腸,蕩起一身的滾燙,酥麻著每一個(gè)毛孔。
那時(shí),葡萄美酒夜光杯。
此刻,米糟黃酒月光悲。
舉杯對影成傷人。冷風(fēng)縈繞,追逐著銀色的月光,像是要在這安靜的街上,鬧出一劇久別的重逢。而什么也沒有,安靜的街,遠(yuǎn)處醉夢樓的燈,搖曳著醉生夢死的獨(dú)舞……
靠在石階旁的木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東家,東家……”
我被晃醒,伴隨著模糊的叫喚,慢慢張開了眼。身上壓著一件粗布衣。
“回來時(shí)看到你睡著了,沒叫你,不過現(xiàn)在夜深了,挺涼的。”
“嗯,謝謝你的衣服啊。”
“哪的話啊,見外了可不是。”
我不禁笑出聲來,有種很懷念的熟悉感。
“對,就是這樣,剛才啊,我見你睡著,但卻不時(shí)笑一笑,應(yīng)該是做夢了吧?”
“是啊,居然做起了夢,好久沒做夢了。”
“那該是很美麗的夢。”
“是的,很美!來,你也喝一口吧,酒很好喝。”
舉杯對飲成三人。我們喝著米糟黃酒,談?wù)撈鸷芏嗟膹那埃務(wù)摰皆S多的現(xiàn)在。月亮西斜,笑聲在街頭巷陌肆意,淹沒了寒風(fēng)搔弄泛白的紅紙發(fā)出的沙沙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