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會(いちごいちえ)是由日本茶道發展而來的詞語。指人的一生中可能只能夠和對方見面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對待對方。
因為我們不小心錯身而過后,就再也沒得相見了。
畢竟那時候我們還年輕,
年輕總是愚蠢的,不聽勸的。
這個故事有點長,有點無聊,但是誰的日子不都是這樣嘛。
遠野貴樹
因為下雪的緣故,新宿開往參公橋的電車已經晚點了一個小時。
“貴樹貴樹!”本來遇到電車晚點已經夠惱火了,還有這個討厭的明理來打擾自己睡覺。
“好啦好啦,什么事情嘛?還要來打擾我。”貴樹有點惱火地問。
明理似乎對此習以為常了,根本沒搭理貴樹巨大的白眼:“貴樹貴樹,你說我是穿粉色好看呢,還是藍色的鞋子好看呢?”
“啊?”一個巨大的問號出現在貴樹臉上,“什么和什么嘛?”
“圣誕節啊!圣誕節的舞會啊!”明理似乎覺得貴樹是故意氣她的,嘟起了嘴,“你不是說好要和我一起參加的嘛?是不是又要賴皮哦?”
“哎呀,原來是這個意思啊,”貴樹似乎恍然大悟:“你不說,我都給忘了呢!”
現在是要高三畢業了,一年一度的圣誕節晚會幾乎是所有參公橋一中所有男生女生的成人禮。這一天,男生會穿西服,打上領帶,擦亮皮鞋,去邀請三年里都一直不敢說話的女生。
傳說這一天男生女生如果在學校湖邊的鐵絲防護網上一起扣上一把鎖,就會有神奇的緣分出現,讓兩個人永遠不分離。
但貴樹并不想和明理一起參加的。他很難說清這種事情,或者其實只是自己并不想清楚地表達,
“明理,其實我不想和你一起。”
手機在外套口袋里震動了起來。貴樹從暖烘烘的睡夢中醒了過來。原來只是一個夢啊,貴樹松了口氣。
因為圣誕夜下雪的緣故,新宿開往參公橋的電車已經晚點了一個小時。
“貴樹,我是明理,好久不見了。聽說你在新宿工作了,恭喜你。最近是否有時間,可以見面喝杯咖啡?”
貴樹驚訝地發現居然是明理的短信,不知道她怎么找到自己的聯系方式的,大概是高中同學告訴她的吧。
高中畢業之后,成績較好的貴樹去了東京讀書,成績普通的明理就趕快工作了。大學畢業之后,默默無聞的在新宿一家普普通通的公司上班工作。
工作后的五年,說來漫長,其實人生之中唯一稱得上漫長的只有當初仿佛永無盡頭的小學暑假。
成人之后的所有故事都是辛苦又廉價的,好像劣質的小說,而自己好像是同樣庸碌的讀者,滿腦子只有拼命翻頁和對凡庸故事的厭煩。
今天也是圣誕節,又同樣是這樣一場大雪。如同高三畢業舞會那天。
還記得,舞會當晚,明理穿著淺卡其色的裙子和粉藍色的毛衣。而貴樹則穿著西裝褲子和淺藍色的襯衣。
明理一整天充滿了活力,和貴樹一起不停地跳上跳下,嬉笑打鬧。明理從來都是這樣充滿了活力和熱情,她周圍的人似乎都會被她感染而變得歡快。
所以每次想到明理,貴樹都是傷感的。而當初選擇離開的,明明也是年輕氣盛的自己。
每當櫻花盛放的季節里,電車在面前呼嘯而過時,貴樹仿佛看到過去每個和明理一起乘電車放學的日子。
天氣很好,飄落的櫻花還是很美,貴樹只是很傷感,他不想這樣感覺孤獨,只是忍不住。他想念著有著明理的日子。
也許和明理還可以再相見吧,貴樹暗自想。不知道明理還是不是當時的樣子,是胖了還是瘦了,還是那樣一頭短發么,貴樹還能認出明理么。貴樹又想起明理溫熱的手心,他好像聽人說過,手心的溫度就是心的溫度。貴樹最喜歡充滿活力的明理。她就好像小型的太陽,讓自己周圍一直四季如春。
或許還有機會吧。忽然好想念明理。想起明理笨拙的笑和哭泣,貴樹覺得很溫暖。
篠原明里##
明理發完信息放下手機,感到一些忐忑。她和貴樹已經十年不見了。從她去東京換了號碼,明理再也沒有收到貴樹的信息,也從沒給貴樹發過任何一條信息。從此,兩人在繁華巨大的東京也再也沒在電車上相遇。
因為下雪,電車已經晚點一個小時了。想起來,高三那年圣誕節,也是這樣一場大雪。
明理看看車窗中自己的倒影。十年過去了,明理自己瘦了,臉頰的線條變得清晰,蓄起了長發,看起來變成的成熟也似乎是憂郁了一些。
明理還記得,那場大雪從天而降,圣誕夜時已足足下了一天。
舞會結束之后明理拉著貴樹的手,跑到學校旁的海邊,她想著要和貴樹一起把這把粉紅色的鎖扣在海邊的防護欄上。
“貴樹你幫我一下,快、快來”,天氣真冷啊,又下了雪,明理一手提著裙子,一手拿著鎖,“貴樹來幫幫我嘛,我騰不出手啊。”
明理伸手搖了搖鎖,“你看我還特意選了鑰匙,”鑰匙是精致的小狗造型,明理好喜歡就當即買了下來,明理和貴樹都是狗年出生,“喏,這只大的是你的哦。”
“貴樹你快點啊,好冷的,”明理覺得貴樹怎么一直這樣拖拖拉拉,好像勉勉強強的。
“明理啊,”貴樹忽然就開口說話了。
“嗯?怎么了?”
“明理啊,我想說,我們可能不合適用這個鎖哎。”
“啊?貴樹,貴樹你什么意思嘛?這下讓我不太懂了呢。”
“我是說啊,明理,嗯...我們算不得戀人吧?我們一直不就是兄妹么,怎么成了戀人呢?
我是說啊明理,你不要哭啊,我是喜歡你的啊,這么多年我們感情一直很好。但馬上就要畢業了,我要去東京讀書的,我們以后路還很長。
我們就這樣吧。我認真想了好久,可能我還是要去東京讀書。以后前途未卜,不如就這樣結束吧。”
時至今日,明理還是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貴樹是和明理不同的。貴樹有著明理不能理解的復雜的頭腦。從來都是一個能為同樣的問題找到不同答案的人。明理很崇拜他,但是從來不明白這個的價值。但貴樹重視自己的天賦,在這個小城市中,年少的他就堅定的認為這片天地不會是自己以后騰飛的曠野。明理卻不明白,她的世界太簡單,太小了,她只要貴樹留在自己身邊,做自己可以依靠的貴樹,她的眼中腦中和心中只有一個人。這種落差,就是他們的不同。這大概是不公平的。
明理對于被拒絕是不太意外的,她只是沒想到會是這一天,和這個時候。
“貴樹,不要嘛,只不過是把鎖嘛,快來幫幫我好冷的。”明理還是準備最后再努力一下,明理不愛去想太遙遠的事情,她那時只是想要貴樹和她扣下這把鎖,然后告訴她這個夜晚和她都很美。
貴樹沒有動,明理看到他嘴角抽動了一下,把抬起的手放下了。明理有些難過之外的震驚。還從來沒有這樣拒絕過自己。
貴樹一直是明理的哥哥。大概從很小就主動擔負著照顧明理的任務。從來都是明理的只需要負責抓住哥哥的短褲,小心跟著,不要走丟就好了。明理似乎習慣了從小而來的這種依賴一樣的關系。
所以當貴樹和明理漸漸長大,因為成長而來的陌生和隔閡,讓明理不舒服。笨拙的小女孩就是這里不好,她們遇到問題只會想起給她呵護不會放棄她們的布娃娃,和哭鼻子。于是這一次,明理又不爭氣的哭了。眼淚沿著內眼角向下流,溫熱的淚水在忽然而來的夜風里驟然降溫。
所以當貴樹把鎖和精致鑰匙一起丟入大海中。明理跪在積雪的海岸上放聲痛哭的時候。明理是震驚和恐怖,而貴樹心里只是自責和深深的悲哀。貴樹是覺得這是樣難堪的結局,總是萬不得已的,貴樹只是無奈的。這些深沉的情緒,也許明理一生都無法懂得,她是個這樣簡單的人。
明理想到這里,又感到一絲的心酸。她忽然想起每次自己哭泣貴樹臉上討饒的表情,聯想到自己對臟兮兮小狗的憐憫。這也就是她和貴樹最后一次的見面。
多年后明理還時常回想這里,覺得尷尬而獨自苦笑。大概當時,丑陋笨拙的自己,在貴樹眼中是一副凄慘的光景。淚水沿著自己眼角向下流,流過自己笨拙肉嘟嘟的鼻頭而冷卻。明理本來就是生了一個線條不太明晰的鼻子,當她哭泣時,這個洋蔥一樣的鼻頭,就被拉伸擴大而更加讓人厭煩。而自己還傻傻的并不自知。年輕就是愚蠢的,不聽勸的。
明理高三畢業時去到東京,找了最好的醫院、醫生,永遠改變了自己鼻子的形狀和眼角的位置。所以每次明理面對鏡子時,看到精致的大眼睛和挺翹玲瓏的鼻子,她都會想起當時自己鼓起勇氣的原因,想起面對當時丑陋的自己,貴樹復雜的表情。
所以明理會傷心。每次面對鏡子和夜晚的車窗,面對自己的臉,明理都會想起貴樹并且開始傷心,10年之間,自己的氣質竟已大變。也難怪很少有人能再認出自己。那個笨拙的明理,明理自己都已找不到了。
是的一切都改變太多了,明理不知道如何和貴樹相見。
明理忽然又想到深藍色海洋上美麗煙火波光粼粼的倒影。
她覺得真美,她還看到,銀白色的鑰匙和粉紅色的鎖,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激起燦爛的水花。
她不知道這個美麗的場景,是曾經真實存在過,還是記憶在被自己愚蠢的頭腦在無數個失眠的夜里千萬萬次加工中臆想出來的。
她看到,穿著淺藍色的襯衫的貴樹緩緩轉身,短發在夜風中輕輕搖擺,臉頰被粉紅色的煙火照亮。明理在貴樹如身后大海一般的眼睛中看到了煙火的倒影。是啊,他的心一直如這大海一樣,讓明理無法把握。
他張口好像輕輕說了什么,聲音卻淹沒在漫天煙火的巨響中,然后雙手插在褲兜中。就這樣沿著來時的路遠去了。
明理只感覺天旋地轉,就猛地跪在了沙灘上,積雪濕了裙子和襪子。一陣風吹過,圣誕的夜晚,真冷啊。明理把臉埋入雙手,默默抽泣。
就算這樣,她還是覺得當時是很好的。
遠野貴樹##
貴樹看著窗外漆黑的夜。呼吸的水汽在冰涼的玻璃表面凝結成白色的水霧,使視野模糊了。貴樹感到一陣忙亂壓抑,他伸手激烈地涂抹玻璃,卻越涂越花。
就在這時,像一切約定好了,同樣的時間,海背面的岸上,圣誕節的夜空里,粉色藍色的煙火沒有背景音地綻放了。貴樹一陣沉默,一陣哀傷。
那個圣誕夜的時候。明理攥著他的手從學校禮堂跑出來。他感受到明理手心溫熱的汗液。明理是這樣陽光一般的女孩,溫熱的體溫,發亮的雙眼。他貪戀這一份溫暖,如同努力靠近暖烘烘的被爐。有明理在的地方,就充滿著歡笑,她如同太陽一樣照耀著貴樹的所有的回憶,貴樹怎么能不愛這樣的姑娘呢。
當時在積雪的海邊,他還記得夜風是從陸地吹向大海,帶來冷卻了的城市的味道。
貴樹知道,年輕的自己不會明白這種純真愛戀的可貴。年輕的自己像是所有勇士一樣選擇了生命最激烈的形式,選擇了征戰和遠方。他選擇了犧牲以及離開,哪怕再給自己幾百上千次機會,貴樹還是會選擇離開。年輕的他需要征戰來佐證自己的不凡,需要勛章和傷疤來佐證自己熱烈的血。
年輕就是愚蠢的,不聽勸的。
所以貴樹轉身看著明理。青藍色的月光里,貴樹藍色的上衣呈現著夢幻的質地,月光和發梢交織產生的陰影將她平凡的臉龐刻畫出如大理石雕塑一般的線條和力度。那一刻,她真美,他能感受到明理火一般的熱望,他只能微笑,這個微笑也許太牽強太敷衍太虛假,因為里面全都是一個少年人的自責和受傷的愛。
忽然天空就被煙火點燃了。粉紅色粉藍色的光芒把明理的臉攏入了夜晚的黑暗中,而激烈的光在明理線條鮮明的裙子上跳躍,在風中飄揚的短發上燃燒,他感受到明理的呼吸。他多年后,當開始慢慢老去后,無數次回望自己的少年,他總覺得唯有明理身上才真正燃燒著青春以及與青春相伴的幼稚,而自己,不過是一個未年輕就衰老的,病態的存在。或許稱之為怪物吧。
“明理,我們就這樣吧。我認真想了好久,可能我還是要去東京讀書。以后前途未卜,不如就這樣結束吧。”
貴樹從明理手中溫柔的接過粉紅色的鎖和屬于自己的銀白色的鑰匙,是小狗的形狀,上面還似乎寫著字,好可愛,好喜歡。
“明理,讓我們還是約定吧。
我們相約吧,來相約著把彼此忘記。”
然后貴樹,溫柔地把原本屬于自己的鎖和鑰匙丟入了深藍色的大海。
他還好像記得,那水花聲,真的好響。
28歲的貴樹,想起這聲穿透火藥炸裂的巨響而來的水花聲,就開始真的后悔。
年輕總是糊涂的,不聽勸的。
尾聲##
睡夢中的貴樹被一個小女孩叫醒,原來已經到站了。小女孩扎著馬尾辮,圓圓的臉十分可愛。
電車緩緩駛入了參公橋站,小女孩牽著媽媽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下電車,沿著路燈下積雪中的腳印走遠了。
貴樹還坐在那里。
他分明看到小女孩扎著頭繩,
頭繩上分明綴著銀白色的小狗,
銀白色的小狗黯淡的顏色分明是被人使用了很多年,
而多年前留下的字跡分明是,
一期一會。
然后貴樹想起那位年輕媽媽一路上打量著窗外雪景的哀傷目光。
于是貴樹伏在桌上,
開始嚎啕大哭。
PS:多說兩句,這是故事之外的了
貴樹說出口而明理沒聽到的話,對于我是從沒有機會的。
最后貴樹放肆地哭,我想他大概就是想明白了這點,了解了人生的無常。希望他最后能看開。
想寫一個簡單的愛戀的故事。結果變成這樣。十分抱歉。
大概簡單的故事不被我喜歡吧。十分難過。
希望大家喜歡這個關于無奈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