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紅學(xué)筆記（五十六）
? ? ? “鳳姐猛然見了，將身往后一退?！边@個動作描寫很到位，如果平常王熙鳳走路時有人出來請安，她是不會被嚇到的，但這時她有一點出神了，完全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忽然出來一個人，她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后退。待她看了一下，認(rèn)出了來人，就說：“這是瑞大爺不是？”作者在此點出了王熙鳳的精明——賈瑞是這個家族里不入流的子侄輩的兄弟，他人沒什么出息，家世也不怎么好。賈家上下三四百口人，她不見得每個人都認(rèn)得，賈瑞這樣的人跟她絕對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在應(yīng)酬場合她可能遠(yuǎn)遠(yuǎn)看到過賈瑞，但她不見得會記得，所以她不敢確定，就問是不是瑞大爺。那賈瑞就說：“嫂子連我也不認(rèn)得了？不是我是誰！”這里面有搭訕和調(diào)戲的意味。在古代，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親戚要說你連我都不認(rèn)得，其實是在調(diào)情，意思是我們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你怎么會不認(rèn)得。在古代的倫理中，男客跟女客不會輕易見面的，如果碰到了也是請個安就要趕快回避的，不能扯這些閑話。賈瑞這些話明顯是在調(diào)情。
? ? ? 鳳姐兒道：“不是不認(rèn)得，猛然一見，不想是大爺?shù)竭@里來。”王熙鳳還是很禮貌地稱呼他為大爺，表示彼此身份上的尊重。賈瑞說道：“也是合該與嫂子有緣。我方才偷出了席，在這個清凈地方散一散，不想就遇見嫂子也從這里來。這不是有緣么？”這是更明顯的調(diào)戲。他說自己是偶然碰到王熙鳳，其實肯定不是偶然。賈瑞可能暗戀王熙鳳很久了，在宴會上沒看到王熙鳳，打聽到她去探望秦可卿了，知道她會走這條路，所以假裝偶然碰到，在這里等著王熙鳳。他的語言當(dāng)中已經(jīng)有明顯的挑逗。更重要的是眼神，賈瑞“一面說，一面拿眼睛不住覷著鳳姐兒”。我常常覺得“騷擾”這個行為，語言的騷擾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眼神兒。在過去的禮教里面，男人的眼睛是不能隨便在一個女孩子身上看來看去的，而他卻在上上下下地打量鳳姐兒?！傍P姐兒是個聰明人，見他這個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心想，好家伙，這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耙蛳蛸Z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常提起，說你很好。今日見了，聽你說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這會子我要到太太那里去，不得和你說話兒，等閑了，咱們再說話兒罷?！蓖跷貘P厲害的地方就在這里，實際上她對這個人一點意思都沒有，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可是她還假意含笑，讓他感覺自己有希望。后來賈瑞一步步掉進這個陷阱，就是因為王熙鳳一直在引誘他。
? ? ? 別人說賈瑞在調(diào)戲王熙鳳，其實我覺得要反過來，真正調(diào)戲的是王熙鳳，因為她是強勢的。在戀愛關(guān)系中，一個人愛你，你不愛對方的時候，你一定是強勢的；你愛一個人，愛得比對方多，你就是弱勢的。王熙鳳對賈瑞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她是強勢的，她的假意含笑就已經(jīng)很殘忍了。她說賈璉常常提到賈瑞，這絕對是假話，因為在賈家，賈瑞根本上不了臺面。對于王熙鳳這樣背景的女人來說，賈瑞真的是癩蛤蟆，想要攀高了。賈瑞聽了說他很好的話，心里都酥了，王熙鳳已經(jīng)在下誘餌了，引誘著賈瑞一步步靠近?！敖袢找娏耍犇阏f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一個聰明和氣的人了。”賈瑞本來覺得自己一點希望都沒有，聽到這種贊美馬上就覺得自己還真不錯，她很看得起他。如果要追責(zé)任，王熙鳳的責(zé)任要大很多，她又說：“這會子我要到太太那里去，不得和你說話兒，等閑了，咱們再說話兒罷?！边@是一個伏筆，這話一講，就表示還有下一次，他當(dāng)然會再來。王熙鳳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害他了，她認(rèn)為你竟然敢斗膽追我，我是何等人物，你又是什么貨色，我一定好好整整你。王熙鳳根本看不起賈瑞，把他當(dāng)作玩物一樣好好地耍一頓。
? ? ? 賈瑞當(dāng)然很高興，他以前根本不敢去王熙鳳家的，現(xiàn)在有這一句話，他趕緊說：“我要到嫂子家里請安，又恐怕嫂子年輕、不見人。”過去這種大戶人家剛剛嫁進來的媳婦，年紀(jì)輕，要避很多嫌的。除了自己的丈夫，連自己親戚里面的男性，都要盡量避開。而鳳姐兒卻假意含笑道：“一家骨肉，說什么年輕不年輕的話?！边@個挑逗就太明顯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她竟然說一家骨肉，明顯就是要賈瑞去了。后來賈瑞每天在王熙鳳家繞來繞去，全是因為王熙鳳這一句話。這讓我想到很多自己在成長過程中同學(xué)的那種關(guān)系，你會發(fā)現(xiàn)一個大家覺得這么傻、這么笨的人，愛上一個那么漂亮的、班上大家都追不到的女生，那個女生如果慈悲一點的話就會嚴(yán)詞拒絕。如果不慈悲，他就慘了，有時候可以搞個一兩年，把他整得一塌糊涂。這里面可以看到一種很特殊的關(guān)系，王熙鳳和賈瑞上輩子一定有非常奇特的因果，這輩子他真的要死在她的手里了。這是完全不平等的感情，王熙鳳要開始整賈瑞了。
? ? ? “賈瑞聽了這話，再想不到今日得這個奇遇，那神情光景益發(fā)不堪難看了?！币驗橥跷貘P給了他這樣的機會，他看王熙鳳的眼神和身體姿態(tài)都越來越難堪了，根本就是騷擾了。這個剛剛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情欲燃燒到難以抑制的程度，可能很下流的、難堪的動作都做出來了。賈瑞一直生活在一個家教很嚴(yán)的家庭里，是被爺爺打大的，他從來沒有過非分之想，可是情欲一旦爆發(fā)，就會像火山一樣恐怖。我常?？吹胶芎玫暮⒆樱匠Ｒ?guī)規(guī)矩矩的，可一旦出事會出很大的事。但那種每天在講黃色笑話，調(diào)皮得要命的孩子，反倒不怎么出事，出了事也能很快處理好。人的欲望大概像那個堤防的口，你稍微放一點，就不那么容易潰壩。賈瑞其實是一個老實人，如果他有一點壞心眼，就能看出王熙鳳在玩他，可是他竟然從頭到尾都看不出?？吹竭@里，你會對賈瑞有某種程度的同情，不是他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做這個事情的問題，而是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傻蛋。“鳳姐兒說道：‘你快去入席去罷，看他們拿住，罰你酒！’賈瑞聽了，身上已木了半邊?！辟Z瑞原以為，不被王熙鳳打一巴掌或者罵一頓就萬幸了，沒想到她竟然這么關(guān)心他、這么疼他，那真是半邊身子都木了，可見他真是個老實人。所以我一直同情賈瑞，我覺得賈瑞很呆、很傻，別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根本不可能的事，他卻一往情深。
? ? ? 秦可卿在走向死亡，賈瑞也在走向死亡。其實十一回、十二回這兩個人是寫在一起的。秦可卿優(yōu)雅、美麗、高貴，賈瑞下流、低級、卑微，但是兩個人都是因情而死。還記得警幻仙姑跟賈寶玉講過“情既相逢必主淫”，作者一直相信情與淫是分不開的，我們既然看到秦可卿“情”的部分，也要能看到賈瑞“淫”的部分。作者認(rèn)為情與淫根本是同一件事，“情”是精神已經(jīng)升華到干凈高貴的境地，“淫”是肉體上沒有辦法克制的欲望。過去在儒家的禮教里，認(rèn)為“萬惡淫為首”。可是《紅樓夢》的作者卻提供了非常有顛覆意義的視角，告訴讀者肉體上燃燒自己情欲的痛苦其實也不好受。現(xiàn)代人能夠?qū)η橛兴?，可在古代是不可能的?，F(xiàn)代人會為潘金蓮講話，可是古代人就認(rèn)為她是淫婦。她的結(jié)局就是要讓武松挖出心臟來祭武大郎?！都t樓夢》里借賈瑞講情欲，對情欲有一定的悲憫，其實就是一種包容。在作者眼里，情欲有不可抑制的悲慘在其中。秦可卿的死和賈瑞的死，共同特點就是“情”沒辦法有完整的寄托。如果回到原來的版本，秦可卿是因為公公愛她，逼奸而死，淫喪天香樓，也是個“淫”字，就更能明白賈瑞之死跟秦可卿之死，從十一回、十二回到十三回其實是在講同一件事情。
? ? ? 這個“木了半邊身子”的賈瑞慢慢地一面走，一面回頭看鳳姐，實在是戀戀不舍。鳳姐也故意地把腳步放慢。鳳姐真是壞，她是聰明人，聰明人的壞是最不可原諒的，此時她完全在利用賈瑞的癡情，她一生眼里從不揉沙子。她后來的下場很慘，這是一種人性上的因果?？吹竭@些我們會意識到，就算是你不能夠接受的一份愛，也起碼應(yīng)該尊重?！傍P姐兒故意的把腳步放遲了些，見他去遠(yuǎn)了，心里暗忖道：‘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這樣禽獸樣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賈瑞最后果真死在她手里。
? ? ? 王熙鳳轉(zhuǎn)過了山坡，有三兩個婆子慌慌張張地走來，見到鳳姐就說：“我們奶奶見二奶奶只是不來，急的了不得，叫奴才們又來請奶奶來了?！彼齻冞€是尤氏派來請鳳姐兒的。王熙鳳說：“你們奶奶就是這樣急腳鬼似的?！兵P姐開口永遠(yuǎn)是批判的、尖刻的、命令的語氣。剛才那首詩是鳳姐出神時的內(nèi)心獨白，現(xiàn)在她的狀態(tài)又回來了。鳳姐慢慢地走著，隨便地問：“戲唱了有幾出了？”中國古代戲劇的“出”，就是通常說的“折子戲”，跟長篇小說的章回一樣，有點像現(xiàn)在連續(xù)劇中的一個單元。我們看戲很少看到完整的全本，比如《玉堂春》是全本，可是我們往往只看到《蘇三起解》或者《三堂會審》之類的折子戲。我們也很少看全本的《白蛇傳》，大多看的是《游湖借傘》、《水漫金山》等折子戲。一折就只是其中的一個片斷。點戲的時候大家邊吃邊聊，戲都不會太長，二十分鐘左右，是夾在宴會當(dāng)中的。婆子說：“有八九出了?！边@樣大概可以算出，已經(jīng)唱了快兩個小時了。
? ? ? “說話之間，已來到了天香樓的后門?！薄疤煜銟恰边@幾個字出來，你會嚇一跳，因為《紅樓夢》現(xiàn)在留下的另一個版本就是“淫喪天香樓”。如果沒有改的話，大家就能明顯看到賈瑞的“淫”與秦可卿的“淫喪天香樓”是同一類事件，都是情欲不可自制的亂倫，結(jié)局都是死亡。如果小說不作修改的話，這種感覺會比較強烈。她們到了天香樓的后門，看到寶玉跟一群丫頭在那里玩兒。寶玉剛剛哭過，現(xiàn)在又在跟丫頭們玩兒，說明他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情緒轉(zhuǎn)換得非常快。鳳姐兒說道：“寶兄弟，別忒淘氣了?！庇幸粋€丫頭說道：“太太們都在樓上坐著呢，請奶奶就從這邊上去罷！”看戲的時候，樓上是女眷，樓下是男客，是分開的，有非常清楚的倫理關(guān)系?！傍P姐兒聽了，款步提衣上了樓來?！薄都t樓夢》里面的女性是穿旗裝的，腳下是高跟的鞋子，那個跟兒不是放在鞋后面，而是放在鞋的中間，所以她上樓的時候，一定得提起衣服，然后上樓。這從側(cè)面證明當(dāng)時的賈家是旗人貴族，也就是滿清貴族，穿的是旗裝。
? ? ? 尤氏在樓梯口等著她呢，笑著說：“你娘兒兩個忒好了，見了面，總舍不得來了。你明日搬來和他住著罷?！边@里再一次強調(diào)秦可卿跟王熙鳳的關(guān)系。然后尤氏就讓王熙鳳喝酒，鳳姐就在邢夫人、王夫人前面告了坐，然后跟尤氏的母親也打了招呼，行了禮，便跟尤氏坐在一個桌上吃酒聽?wèi)颉Ｓ仁暇湍脩騿蝸碜岠P姐點戲，鳳姐兒說道：“太太們在這里，我如何敢點？”今天的主客是這些夫人們，她是晚輩，所以不敢點。那尤氏就跟她說，她們都點過好幾出了，希望她來點，因為不同人點的戲有時候會不一樣。戲曲在《紅樓夢》里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點戲能反映出人物的個性，比如林黛玉和薛寶釵點的戲永遠(yuǎn)不一樣。
? ? ? 王熙鳳看了戲單，點了《還魂》、《彈詞》。王熙鳳平常絕不會點這種戲，因為《還魂》、《彈詞》都是很哀傷的戲?！哆€魂》講的是杜麗娘夢到跟柳夢梅前世姻緣未了，云雨一番，醒來后悵然若失，說這個人如果不在人間，我寧可死去，跟他再相會。于是杜麗娘從此不吃不睡，最后便病死了。病死之前她畫了一張自己的畫像，卷起來丟在花園里，說是不管來世或者今生，只要這個男的來到這個花園，還會找到她。幾世幾劫后，柳夢梅真的來了，他撿到了這張畫，就把畫掛起來，他驚詫世間竟有這么美的女子，就不斷地說：“你出來?！弊詈蠖披惸镎娴慕柽@張畫“還魂”了?，F(xiàn)在我們不太容易懂，可是在明朝的時候真的有人看了這出戲然后自殺的，完全像《少年維特之煩惱》。因為那個時候禮教非常嚴(yán)，感情完全被壓抑的人非常容易被這出戲感動，讓人相信在死后可以追求到愛情，相信真情所至，是可以還魂的，相愛的人還可以相遇。
? ? 《彈詞》是《長生殿》快到結(jié)尾部分的一折，一個在繁華盛世時曾為唐玄宗演奏的音樂家李龜年，年老時流落江南，行乞街頭，他用一個弦子彈撥，唱起了當(dāng)年的繁華故事，叫做《彈詞》。這兩出戲都是對繁華的回憶，都是哀傷的戲。這里仿佛是在呼應(yīng)秦可卿之死，或者賈瑞之死也在里面，讓人感覺到這些人熱鬧的時候，還有兩個人以不同的形式走向死亡。王熙鳳鬼使神差地就點了《還魂》和《彈詞》。臺上正在唱的是《雙官誥》?！峨p官誥》這個完整的戲我們現(xiàn)在看不到了，能看到的《三娘教子》是《雙官誥》的一部分。它講的是善于教育丈夫和孩子的一個賢良女子，后來她的丈夫和兒子都做了大官，她因此得到了兩個鳳冠霞帔，它是結(jié)局大團圓的喜劇。別人都點《雙官誥》一類的戲，因為過生日，想圖個喜慶，不會點《還魂》、《彈詞》這類哀傷的戲。這里鳳姐點的戲其實是在呼應(yīng)后面的情節(jié)，預(yù)示著繁華背后的凄涼。
? ? ? 王熙鳳說，他們唱完這兩出也差不多是時候回家了。王夫人道：“可不是呢，也該趁早叫你哥哥、嫂子歇歇，他們又心里不靜?！币馑颊f家里還有病人，又要招待客人，很為難他們。尤氏說道：“太太們又不常過來，娘兒們多坐會子去，才有趣兒，天還早著呢?！笨腿艘撸f怕打擾了，主人就要留。鳳姐兒立起身來望樓下一看，說：“爺們都往那里去了？”所有的男客都坐在樓下，女客是不太敢看的，但王熙鳳就站起來看了一眼。旁邊一個婆子道：“爺們才到凝曦軒，帶了打十番的人吃酒去了?！辟Z璉跟賈薔都不愛看戲，覺得怪無聊的，他們就帶了“打十番”的自己去玩了。然后鳳姐說道：“在這里不便宜，背地里又不知干什么去了！”這里講的是誰？是她的丈夫賈璉。王熙鳳看著戲又站起身來，她不是在看其他的男客，是關(guān)心丈夫又跑到哪里去了。王熙鳳這一句話說得兇巴巴的，晚上回去大概要和賈璉算賬了，她的丈夫怕她怕得要死。尤氏笑道：“那都像你這正經(jīng)人呢！”尤氏是一個非常軟弱的女人，她縱容賈珍在外面為非作歹，這番對話很有趣，是兩個女人的對比?！坝谑钦f說笑笑，點的戲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擺上飯來。吃畢，大家才出園子來，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方才叫預(yù)備車，向尤氏的母親告了辭?！庇仁?、賈珍送客時就問邢夫人、王夫人說：“二位嬸嬸明日還過來逛逛？”過這個生日還不只一天呢，第二天還要演戲，其實是好幾天的宴會，所以要她們明日還過來逛逛。王夫人就說：“罷了，我們今日整坐了一日，也乏了，明日歇歇罷?！笨墒悄贻p人就很會玩，賈璉、賈薔可能第二天就請什么玩意兒來了。
? ? ? 這個時候賈瑞也在旁邊，“猶不時拿眼覷著鳳姐兒”，因為他身份很卑微，不敢靠近，就只遠(yuǎn)遠(yuǎn)地偷看鳳姐?！百Z珍等進去后，李貴才拉過馬來，寶玉騎上，隨了王夫人去了。這里賈珍同一家子的兄弟、子侄吃過晚飯，方大家散了。次日，仍是眾族人等鬧了一日，不必細(xì)說。”宴會部分就告一段落了。從客人進來，一步一步地鋪排到現(xiàn)在吃完飯、喝完茶，車子送客人回去，整個就是一個宴會，你再去看一下白先勇寫的《游園驚夢》，也是寫一個宴會，完全是《紅樓夢》的結(jié)構(gòu)。
? ? ? 在這一回的結(jié)尾部分，作者還要交代賈瑞和秦可卿的事情，將這幾條線在最后做了一個結(jié)?！按撕篪P姐兒不時親自來看秦氏。秦氏有幾日好些，幾日仍是那樣。賈珍、尤氏、賈蓉好不心焦?！蓖瑫r，“賈瑞到榮府來了幾次，偏都遇著鳳姐兒往寧府那邊去了?！边@兩條線穿插在一起，秦可卿和賈瑞都在走向死亡，中間的關(guān)鍵人物——鳳姐在穿針引線。你不留神，完全看不出來作者為什么會把秦可卿和賈瑞寫在一起，后來人物結(jié)局的部分我們就看出來了。“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到交節(jié)的那幾日，賈母、王夫人、鳳姐兒日日差人去看秦氏，回來的人都說：‘這幾日也未見添病，也不見甚好’。”賈母就讓王熙鳳再去看看秦氏。王熙鳳“到了初二日，吃了早飯，來到寧府，看見秦氏的光景，雖未甚添病，但是那臉上身上的肉，全瘦干了。于是和秦氏坐了半日，說了些閑話兒，又將這病無妨的話開導(dǎo)了一番”。這里把王熙鳳看秦可卿的事帶過，寫鳳姐跑去看了尤氏，她就跟尤氏提醒說，這個病好像老是不好，你要不要準(zhǔn)備一下后事，這里已經(jīng)在暗示秦可卿要走了。尤氏說，已經(jīng)暗暗地叫人預(yù)備了，“就是那件東西，不得好木頭，暫且慢慢的辦罷”?！澳羌|西”指的是棺材，古代人很忌諱這個詞，所以這樣說。
? ? ? 鳳姐回到家里，這回的結(jié)尾處又帶出了賈瑞的事。鳳姐坐下來后問家里有沒有什么事，平兒端了茶遞過來說：“沒有什么事。就是那三百銀子的利銀，旺兒媳婦送進來，我收了。”大家發(fā)現(xiàn)沒有，其實王熙鳳一直在放高利貸，她把銀子放高利貸給旺兒媳婦這樣的仆人，每個月要收利息，可見王熙鳳在理財方面也不得了。平兒接著又說：“瑞大爺使人來打聽奶奶在家無有，他要來請安說話?！兵P姐聽了就“哼”了一聲說：“這畜生合該求死，看他來怎么樣！”平兒不太懂，就問她說：“這瑞大爺因為什么只管來？”鳳姐就把九月里碰到他的事情告訴了她，平兒的反應(yīng)是：“癲蛤蟆想天鵝肉吃，沒人倫的混帳東西，起這個念頭，叫他不得好死！”那鳳姐就說道：“等他來了，我自有道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