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霍亂蔓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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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常說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我倒覺得有的故事,相遇太早,你反而容易看不懂其中的深意。

這幾天,我看了《霍亂時期的愛情》,和《月亮和六便士》一樣,看完以后我只有一聲輕輕的嘆息:相遇的剛剛好。

就像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哈姆雷特一樣,每個人心里也有自己的愛在霍亂蔓延時,我常常在網上看到這樣的評論,男主角阿里薩深愛著女主角費爾明娜,但女主角卻為了金錢和地位嫁給了醫生烏爾比諾,直到醫生去世后,男女主角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想,能把故事讀成這樣的人,應該相當年輕,在他們的世界里,好人和壞人都還帶著臉譜,非黑即白。

愛有很多的面貌,而這個故事講了很多的愛,馬爾克斯還給這份愛畫了個時間軸,他娓娓的道來了一見鐘情,苦澀單戀,兩情相悅,狂迷熱戀和相伴到老的依戀,求之不得的失戀,以及重逢后的深戀,是呀,這里的愛情就像霍亂,我們都難免為此大病一場。

小時候,我們都會向往阿里薩對費爾明娜的感情,年輕而憂郁的阿里薩走過少女費爾明娜的窗前,女孩偶爾的一抬眼,卻一不小心走進了阿里薩的心里,美麗,家教良好且知書達理的少女成了阿里薩夢寐以求的姑娘,他每天在樹蔭下假裝讀詩集以期盼能夠見到女孩從自己身邊走過,他把她理想化,將一些不可能的美德和想象中的情感全部歸屬于她,而年輕的費爾明娜同樣在抬眼的瞬間將目光孤獨的阿里薩記在了心里,由同情到驚喜再到好奇,直至對接觸的渴望,兩個年輕人,一個享受,一個煎熬,但都反映了愛情最初美好的樣子。

兩年的通信后,阿里薩決定向費爾明娜求婚,卻遇到了他們最大的阻礙,費爾明娜的爸爸,年輕的愛情總對父母所認知的世俗不屑一顧,他們嘲笑著世人的庸俗,寧愿以死來對抗現實的阻力,當費爾明娜把刀架上脖子,當阿里薩直面迎上來的槍口,沒有人會懷疑他們對彼此的堅貞不渝。不得已,費爾明娜的父親只得帶費爾明娜遠走他鄉,希望用距離沖淡感情。

父母常把孩子的感情想的太過簡單,卻忘了當受到阻力的時候,孩子往往把自己想象成斗士,想象成忍受壓迫,努力抗爭的英雄,分開的時間,兩個人都在想重逢時能為對方多準備點什么,甚至相遇的前一刻,費爾明娜還在購買金色的墨水,準備用來給阿里薩寫信。

于是有人會說,費爾明娜突然間不愛阿里薩實在是很突然。

是呀,很突然,沒有父母的壓力,沒有外界的阻力,甚至沒有驚心動魄的離別,兩個人就分開了,可是這就是生活。

長時間的通信,早就讓彼此不再是對方真實的樣子,阿里薩愛上的是那個心中的花冠女神,費爾明娜愛上的則是那個有著詩人氣息,安靜忠貞勇敢無畏的迷人版阿里薩,如果說費爾明娜的父親真的做了什么阻止了他們的愛情,那就是他帶費爾明娜出去見識了世界,讓她知道了生活里并不只有愛情,也不是只有愛情才讓能讓人感到幸福。旅途回來的費爾明娜比之前更加成熟穩重,也更加的勇敢堅強,所以當她看到阿里薩時才會大吃一驚,記憶中的他如同清瘦的詩人,擁有任何風度翩翩的貴族都比不上的美好,而站在她面前的那個人卻冰冷且因為恐懼而僵硬。

錯了,一切都錯了,原來我愛上的是個影子,是個不存在的阿里薩。

可能很多人覺得她理智的可怕,可是這就是成長,我是真的愛過你,也是真的想嫁你,你是我回憶很美好的部分,而我也想跟你去更遠的未來,所以我沒有辦法接受自己愛的不是你真實的樣子,而是一個影子。

費爾明娜走出來了,可是阿里薩還不懂,當生活還沒有向他展開真實的樣子,費爾明娜就收回了他想要寫的詩篇和劇本,還未品嘗戀人重逢喜悅的他變成了再次被人遺棄的孩子,有人說比起從未得到,那些得到了或者快要得到卻失去的人往往更痛苦,因為他們心里總有種暗示,我本來可以。

失戀后的費爾明娜和阿里薩一樣大病一場,愛情確實來過,就算我們口上不說,身體卻會誠實的告訴你,悲傷主胃,痛苦會導致疾病。費爾明娜也同樣像阿里薩一樣被醫生誤診為霍亂,而來給她看病的醫生烏爾比諾對她一見鐘情。

我常常很奇怪,為什么那么多讀者言辭鑿鑿的說阿里薩對費爾明娜的一見鐘情是愛情,烏爾比諾對她的卻不是,似乎門當戶對在很多人看來成了一個貶義詞,能抵擋住階級差異的總顯得難能可貴一點。

費爾明娜和烏爾比諾的相遇比和阿里薩的初見多了一些火藥味,那是因為費爾明娜的父親太想討好這個新貴而強迫女兒為自己的無禮向對方道歉,而烏爾比諾又太像父親想要為她找的那個人,似乎對醫生的肯定就會變成對父親的妥協,成為命運站在父親那邊的幫兇。而費爾明娜內心渴望脫離約束,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特別是在父親阻止他和阿里薩交往之后。

小說里最主要的兩個男性,阿里薩自帶主角光環和詩人氣質,而烏爾比諾卻更像一個大家之子,讀到這的時候,我聯想到了徐志摩,林微因和梁思成,前期的阿里薩多像徐志摩呀,一樣深情而執著,一樣對愛真情告白,一樣會寫浪漫的情詩,甚至一樣因愛而生,為愛而痛苦,對年少時林微因來講,徐志摩就像一道光,一掃英國陰霾的天氣,可是她卻在之后很多年冷靜的對別人說,徐志摩愛的并不是我,而是他用詩人浪漫情緒想象出來的林微因,而我其實比不是他心中所想象出來的哪個人。就像弗洛伊德說,愛是過分的估價,而擇一人終老考慮的因素其實很多,這才是對自己對他人負責任的態度。林微因和費爾明娜也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是都是知道自己不要什么的人。

作者用一個側面描寫了兩個人的對比,費爾明娜的表姐前后見到了阿里薩和烏爾比諾,在見到阿里薩后她說,他可憐兮兮的,但他身上洋溢著愛,但是見到烏爾布諾醫生后,她卻對醫生的優雅和風度翩翩充滿了興奮和熱情,甚至會有狂吻他的欲望。這段對話多像歡樂頌里小妖精問安迪為什么不喜歡小包總,安迪心里說因為那熱騰騰的肉欲,也許是怕自己失去控制吧。

有的時候有的決定往往需要一點點沖動和外界的影響,就好比在姨媽的鼓勵下,費爾明娜答應了和阿里薩交往,這一次在表姐的慫恿下,費爾明娜答應了烏爾比諾醫生的求婚。

命運的槳劃向了不同的河道,阿里薩在相愛的地方,映著月光,用心碎的小提琴聲拉著曾經為愛而作的華爾茲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家鄉,又在一次機緣巧合后,開始了靈與肉分離的生活。

而不久,費爾明娜則和丈夫遠渡重洋,進行他們的歐洲蜜月之旅,他們的愛更像平時的生活,醫生不像詩人會寫炙熱的信,也沒有表其決心的感人舉動,但是他能給予的是安全感,和諧與幸福,是發生矛盾時的那句“都是我的錯”,是相信兩人能締造完美愛情的決心。說來奇怪,愛情和幸福作者竟然放在了兩個不同人的身上。

但是就和很多幸福的婚姻一樣,蜜月之后,迎接費爾明娜是迂腐的婆婆和刻薄的姑姑,而醫生那個階級更多的人則是不懷好意的想看他們的笑話,在她們婚姻矛盾最多的時期,卻也是他們參與社會活動最多,在外人看來最般配的時候,直到有一天費爾明娜感嘆婚姻不幸,她想到了記憶里的阿里薩,用最后的力氣逼迫丈夫與她面對面爭吵。那次爭吵的結果是醫生清算所有家產,帶著費爾明娜逃離世俗,重返蜜月時的歐洲,度過了接下來三十年美滿的生活。隨著婆婆的去世,費爾明娜成為生活的女主人,雖然偶爾會被瑣事所勞累,會埋怨丈夫對家務的不管不問,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們夫妻就如同左右手一樣互相攙扶,共同克服誤解和生活的逆境,他們對彼此了然于心,并心存感激。

看過原著的人應該都知道,接下來醫生遇到了他的中老年危機,他一次婚外的偷情被妻子察覺,費爾明娜再次離開故土療傷,而醫生也因為愧疚斷絕與情人的關系,輾轉接回妻子,渡過人生最后幾年,直到意外從高處跌落,用最后的力氣對妻子說“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愛你。”

而同樣長的時間里,阿里薩卻輾轉于不同人和不同感情之間,他用欲望去填滿空虛,用得到他人來抵消得不到費爾明娜的苦,他選擇性的與很多寡婦交往,以此來想象如果有一天費爾明娜成為寡婦時能重新接受他,他像一個等在暗處的狩獵者,期待著命運的反轉與垂青,但是心里又充滿著對未知的恐慌與造化或許弄人的恐懼。

回憶是會騙人的,它留下了所有的美好,淡化了所有的痛苦,阿里薩過著渾噩的生活,走入用一段感情取代另外一段感情的誤區,但是費爾明娜卻依然是他記憶和心目中的花冠女神,他沒有去分清他愛的是費爾明娜本身,還是記憶里那個炙熱勇敢專一,為愛守貞的自己,費爾明娜是一盞燈,一個綠光,讓他在如泥潭般的生活里,依然存著一絲向上的希望與勇氣,希望成為事業成功的人,雖然曾經沒有辦法與你并肩站在一起,但是未來的某一天,還是想配得上并贏回你。在無所寄托的生活里,對費爾明娜的愛情成了他最好的寄托與信仰,擁有費爾明娜就能尋回當初那個似乎集所有美好品德于一身卻一去不復返的光陰。

他不婚,與很多人廝混卻對外不公開任何關系,甚至不在乎外界對他同性戀的傳聞,他害怕的只是費爾明娜會聽到他的丑聞或者以為他愛上了別人,生命不可承受之輕關于靈與肉的討論似乎都在他身上得到了印證,我的肉體魂無所依,但我的心為你建了一座城。

當阿里薩聽到醫生去世的消息,立刻斷絕了與所有情人的來往,甚至不惜對其它人殘忍,來換回心里那個為費爾明娜守衛的士兵。

如果,我是說如果,費爾明娜像林微因一樣去世的特別早,阿里薩是不是也是另外一個金岳霖。

我比較偏愛費爾明娜,她堅強,倔強,克制,盡管在婚姻不幸的時候也會回想那個在花園里等候寫詩為自己的作曲的清瘦男孩,也會自問是不是和阿里薩在一起會更幸福,但是她永遠都在直面問題,并去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她對生活充滿好奇,也對學習充滿熱情,既沒有讓生活變得沉悶,也沒有和迂腐同流合污,正因為這樣,這個出生于不同階級的女孩靠品德與性格贏得上流社會的尊重,也贏得了阿里薩和烏爾比諾兩個人的愛,甚至在72歲的時候,這兩個男人都認為她是加勒比海最美,并同時希望她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可想而知這樣的費爾明娜在阿里薩時隔半個世紀再次向她表白時是多么的厭惡,“你滾開,在你的有生之年,都別讓我再看見你,而我希望這也沒幾年了。”她斬釘截鐵的語言對比她還大4歲的阿里薩無疑是詛咒。

開篇才短短57頁給我的這個答案讓我一度猜不到結局,我以為故事的走向會告訴阿里薩,結束的就讓它結束,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但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費爾明娜,不是這個有可為有不可為的費爾明娜,似乎也不值得兩個男人愛了一輩子,阿里薩經歷了無數的人,他在很多人身上找費爾明娜的影子,甚至因為很多人愛上了他而覺得自己有一天也會贏的費爾明娜的愛,就好比我們在經歷大考前會做很多的模擬考,但是他明白她們都不是費爾明娜,也許是太容易得到,也許是少了那讓人著迷的高傲與克制。

76歲的阿里薩像小孩子一樣學用打印機,撰寫匿名的書信,而費爾明娜則利用一年的時間整理自己的內心,適應無依無靠的生活,一年以后,他們終于可以消除隔閡,像朋友一樣坐下來聊天,給予彼此友情的陪伴,在愛面前,阿里薩像老年人一樣著急,又像年輕人一樣有耐心。

如果不是形勢的急轉直下,我相信以費爾明娜的自尊心,她會控制兩人在這不近不遠的距離之內,只是一連串的打擊后,她卻還要受到女兒無端謠言的指責,于是年輕時那個叛逆倔強,桀驁不群的費爾明娜又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不幸使她升華,憤怒使她美麗,她依然是當初的那個自己,就好比年輕時出逃歐洲,她再次想到了逃離。

我只想到一個沒有流言蜚語的地方做我自己,阿里薩也正有此意。

于是那次的航行,讓兩個老人離開了世俗的眼光,那個象征霍亂的黃旗是他們的流放令,在這里再也沒有地位與貴賤,也沒有浪子與寡婦,這是他們的泰坦尼克,也是它們的世外桃源,在這里,阿里薩終于能說出那等待了五十三年七個月零十一天以來的日日夜夜一直想說出的那句“一生一世”。

好的故事,讀完似乎過了一生,好的故事,能讓我們看到真實,就好比有個書評這樣說“蕓蕓眾生,無論是尚未懂得愛的,真正享受愛的,已經失去愛的,或者最終得到愛的,都能在這個故事里找到自己。”看了很多的書,發現寫的好的書最后就是在探討人性,讀到這里,誰又會去想阿里薩愛的究竟是費爾明娜還是費爾明娜的影子,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至少他愛過,無論是愛什么,他確實是在愛。愛的面貌太多了,年輕時總會說,這是愛,這不是愛,但是你總會發現這世上的愛很多,你只是在選擇哪一種。

書里的每一個人都有血有肉,不會因為篇幅的多少而削減任何一個人的光彩,在里面你可以讀到很多人的愛,赫雷米亞對情人的敬愛,姑媽對小情侶的偏愛,表姐的癡愛,還有很多很多隱秘的情節,甚至很多片段拿出來都可以自成一體,其中我最感興趣的是費爾明娜的爸爸那藏在福音花園的對女兒的愛,只不過再把它寫出來可能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這也許就是《霍亂時期的愛情》令人著迷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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