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四季,沒有特殊的偏好;各有各的情趣,如春,有風的駘蕩,花的馥郁。硬要擇一當鐘愛,我想,只有秋了。這個季節的故事比較多,而且在古代文人矯情地渲染下,故事通常也比較的蒼涼或者叫凄美,即或故事本身并非如此;凄美,畫面復雜,也羼雜著人的各種情緒,比讓人愉悅的單一的美麗,更讓人難忘卻。
身居重慶,是無緣結識秋的——冬去了,便是夏,夏走了,又是冬。甚至,穿羽絨服的和穿T恤衫的在同一地方出現,讓人摸不著頭腦,這到底是什么季節。這樣的城市,唯獨能讓我知悉“秋來了”這一訊息的,是中秋節;這樣的城市,沒有月圓時分,反倒細雨潺潺。
又是一個多雨的中秋。能與煢煢孑立的我“共嬋娟”的,是消失在千里之外的阿美。
阿美是我兒童時候的小伙伴。二十年未相見,我已不記得她的樣子了。但是,她分給我的那一半蘋果,依然在我記憶中回旋;蘋果的味道,依然在我舌尖回蕩。
我的老家叫“王集村”。整個村都很窮,我家更窮,窮得出類拔萃。上小學一年級了,我甚至不知道蘋果、香蕉是什么味道,只在書上見過畫像。好在是,村子靠近漢江,水資源豐贍,家家戶戶都種水稻,以至于不會鬧饑荒。
每每秋天來了,大概就是中秋前后吧,各家各戶開始收割稻谷,四下一片稻香。收成好的人家,會拿出一些稻谷變賣,然后去供銷社買點水果,或者加工成米花糖,以備過年之需。我家的稻田不少,稻谷卻沒多少,不是種田的技術不好,也不是土地不肥沃,而是人太懶了。所以,我是不敢奢望會有水果吃的。
除了供銷社這樣的“超市”賣水果之外,村里經常有商人挑著擔子叫賣;除了能用錢買,還可以用稻谷直接交換。我想過從糧倉里偷點稻谷,去換水果吃,可是我不敢。媽媽不知去了何處,家里只剩沒有文化的爺爺和奶奶,他們是不允許我“踐踏”糧食的。
我將偷稻谷換水果的想法,告訴了家境和我一樣的阿美。私心想著,讓阿美去偷她家的稻谷,萬一東窗事發,挨打的也不是我。我知道阿美不敢,平常她那么膽小,打豬草都會被螞蚱嚇的丟下籃子,更別說偷稻谷了。不曾料想,阿美真的偷了家里的稻谷,真的換了蘋果。
我倆躲在谷堆后邊,她拿出蘋果,一分為二,一人一半。我端詳著手里的蘋果,黃顏色的皮,上面還有麻子,瓤也是黃顏色的,還有水溢出;眼看一滴水就要掉地上了,我趕緊用嘴接住,吧唧吧唧嘴,蘋果原來是這個味。
阿美看看我,又看看蘋果,用眼神告訴我:吃吧。
我輕輕地嘬了一小口,感覺蘋果不是脆蹦蹦的,而是軟綿綿的,有點像煮的半生不熟的紅薯。阿美叮囑:“可不能一口一口地吃,不然還沒記住蘋果的味道,它就沒了”。于是,我一點一點地舔,半個蘋果,足足舔了一個下午,然后將蘋果籽也吞了下去。見狀,阿美驚恐地說:“不能吃籽的,我媽說,會在肚子里發芽的。”我笑笑:“我就是想讓它發芽,然后在肚皮里長一棵蘋果樹,以后我們就不會沒有蘋果吃了。” 阿美咯咯直笑,說我像弱智。
我和阿美就像夏娃亞當偷吃了“禁果”一樣,有點害怕也很愉悅。害怕是因為,被家里大人發現了,少不了一頓打;愉悅是因為,“禁果”的味道總是讓人欲仙欲死、魂牽夢繞的。
小學二年級,媽媽接我走了,離開了生活了7年的王集村。走到時候,阿美就在院子的朝門那里望著我。我也望著她。我心里許下誓言,回來的時候,一定會給她帶很多很多的蘋果,不用舔的,放開膽子,大口大口地吃。
整整二十年了,阿美的樣子在我記憶里,已模糊不清了;那時的誓言,也早就忘卻了。“童言無忌。孩子罷了,許下的誓言,何必當真呢。”我用這樣的話語來安慰自己。
又是一個秋,想起了不知身在何處的阿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