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高中就讀的三載,父親皆在外地。因工作繁忙,他一般要等到春節放假,才坐上火車與我們團聚。那時通訊尚不發達,父親會以書信方式告知歸期。于是,父親到家的那日,在我們眼里,便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過年”。
父親一到家,總是顧不上喝口水,就忙著將他對親人的思念,變換成一件件實物,從鼓囊囊的旅行包內取出,攤滿我家那個紅漆斑駁的桌面。他帶的東西,一般是土特產、糖果及衣服等。有一次,雖然他仍是一進門,就變魔術般高興地拉開包的拉鏈,從里面往外拿東西,但他看起來和往常有點不同,總覺得神情疲憊,甚至還有幾分狼狽。
經觀察,我發現他外套和牛仔褲的衣服口袋,都爛了個大口子。他解釋道,春運火車票難買,托人搶到一張卻無座。他就待在火車過道,坐在旅行包上湊合了二十多個小時。路上太困,他睡著了一會兒,不料遇上割包賊,把身上的現金都偷走了。他說的時候輕描淡寫,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后來,在母親的追問下,才知道他從火車駛入湖南境內直至到家,未曾吃過一口飯,當時他全身剩下的零錢,還不夠買一桶方便面!母親聽完,轉身便去廚房忙活。父親卻笑著對我說,賒財消災,沒什么大不了!你看,一根汗毛都沒少!我還不是好好地回家過年了?!
我家過年,與其他家大致無異,但因遇上母親生日,顯得更富獨特意義。母親生于農歷臘月二十六日,其時該歸來的皆已回家,該準備的年貨亦已置辦完畢,全家團圓,于除夕前幾天,共慶母親生日,實乃一大美事。
然而,某年我正讀中學的畢業班,升學壓力大,學校補課直到臘月二十六日中午才結束,害我差點誤了母親生日!那年,雪下得特別大,一下課我便沖出校門,顧不上吃午飯,就跑到校外的一家蛋糕店,提上早已預定好的生日蛋糕,往西關長途汽車站趕。本來校門口有趟開往汽車站的小巴士車,但因雪大地滑,等很久都不現蹤影。街上寒風徹骨,天上撒著雪米,路上結了凝凍,濕滑不堪。我把頭往圍巾里縮了縮,不停地跺著腳,等了約二十分鐘,才終于看到小巴車駛來,搭乘后我順利來到汽車站。
終于坐上回家的車了!人特多,乘客都穿得很厚,又站得稠密,過道、門口及窗邊,都塞滿了人。當然,我只能站著,但我已經很滿足了!找個地方拉穩扶手,我小心地抱著蛋糕,有如母親呵護襁褓中的嬰兒。司機剎車踩得重,每轉一個彎,每過一個坑,我的心都跳得厲害。我不怕自己暈車或被甩倒,但怕蛋糕會被顛成糕泥,這樣我的計劃就全泡湯了。
兩三個小時的車程終于熬過去了,下車時,我抹了抹鼻尖上因緊張冒出的虛汗,透過手中的無色硬塑料外殼向里看,還好,蛋糕外形完好,并未有任何破損、變形!當我哼著歌兒邁進家門時,母親一臉疑惑。我說:“媽,今天是您的生日,我學電視上的,帶回了一個蛋糕,今晚給您過一次洋氣的生日!”
印象里,這是我第一次張羅母親的生日。那晚,母親炒了幾個菜,我們一家人圍在一起,甚至還喝了點酒,生日蛋糕是什么味道我已忘記,但我清楚地記得,那晚,母親的臉,在小小生日燭光的映襯下,分外好看。當然,我沒告訴任何人,為買這個生日蛋糕,我半個月沒吃肉,還主動減掉了很多零花錢。
參加工作第一年,歲末,我在離家一千多公里的南方,早早地買好了春節回家的火車票。以后的日子,便掰著手指頭算,盼單位早點放假。每次經過火車站,只要我一抬頭看到廣場上的大鐘,聽到那滴滴嗒嗒分秒不差走著的聲音,就特別想家。當初,我就是從這里下車,踏上異鄉的土地,開始新的生活。終于快到過年了,回家就成了我最大的愿望。
當時初來乍到,舉目無親,當地方言難辨,飲食和生活習慣都不適應,我時時會想起溫暖的家,但只能放在心底。人,總要學會獨立生活,慢慢長大。
我無數次地設想過首年的年終獎該如何用,怎么向父母盡一份微薄的孝心。但最終,還是未能免俗,將現金變為了一大包當地特色食品。父親那時已結束了外地工作的生活,與母親一起在老家等我,真好。從南方的艷陽高照到北方的大雪封門,回家沒幾天,我就感冒了,發著燒,卻感覺無比安穩、踏實。心里痛快百病消,回家過年,有愛,全世界都在!感個冒,又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