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茉莉,請君莫離。
(一)
意識越來越模糊,恍惚中蔣文旭看到了那個好久都不曾出現在夢里的人。溫柔的眼神里透出難以掩飾的哀傷,讓蔣文旭那顆原本快要停止工作的心臟猛地收縮起來。
疼,好疼。
賀知書等了他四年,沒有等到。如今他也等了賀知書四年,賀知書也沒有回來。意識即將抽離身體的那一刻,蔣文旭是滿懷期待的。他想,四年了,知書,我去找你吧。
他的靈魂早在賀知書走的那一天就跟著一起被埋葬了。他無比期待這一刻的到來,死亡,是他長期以來所奢求的解脫。
(二)
“蔣哥,蔣哥,醒醒啊。”
蔣文旭睜開眼看著天花板,他腦子有些木訥,愣了好一會之后他扭頭看向旁邊,一張年輕漂亮的臉映入他的眼簾。
“蔣哥,你怎么睡著了啊,不是說晚上帶我出去吃好吃的嗎?”那張漂亮的臉上爬上了些許委屈,可言語中卻是藏不住的嬌嗔。
“沈醉,你...你怎么在這兒?”蔣文旭看向沈醉,眼里滿是疑惑。沈醉不是死了嗎?自己不是也死了嗎?那現在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會出現在自己身邊呢?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像潮水一般向他襲來,蔣文旭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思考。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蔣文旭拉回了現實,電話那頭的聲音平緩又溫和。
“今天下雪了,你晚上回來吃嗎?你已經很久沒回家了。”
是小書的聲音,是小書,小書他還在?蔣文旭來不及多想,賀知書的聲音對蔣文旭來說就是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截浮木。
“小書,小書,是你嗎?你在哪兒?”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是愣住了,蔣文旭怎么會用如此熱切的語氣跟他說話。
“小書,你在聽嗎?是你嗎?你在家里嗎?”蔣文旭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怕一切都是自己憑空想象的,電話那頭的人真的是小書嗎?他的手有些顫抖,為了防止電話滑落,他只能更用力的抓緊電話,仿佛這樣就能抓住他的小書。
“是我,你晚上回來吃嗎?今天下雪了,我們應該一起吃餃子的。”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蔣文旭如同久旱逢甘露。他雖然不知道眼下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他明白他不能失去賀知書,哪怕真的只是假象,他也要到賀知書的身旁。
“你在家等我,我馬上回去,材料我會買回去,你就在家里等我,我回去跟你一起包餃子。”蔣文旭說的很急,出口后他才發現自己的語調都帶了一絲慌張。他是真的很怕沒有小書啊。
(三)
蔣文旭沖到樓下攔了一輛出租車,他掏出手機看到上面時間的時候怔住了。
2014年
是他把賀知書生的希望掐滅的那一年。
是賀知書身患絕癥他卻不聞不問,看著賀知書日漸消瘦的身體和愈發憔悴的面容還嫌棄他倒胃口的那一年。
是賀知書打電話問他是否回家吃飯的時候,他騙他說加班卻在外面鬼混的那一年。
往事一幕幕呈現在眼前,蔣文旭終于理清了思緒。他回來了,賀知書回來了,沈醉也回來了,他們都回來了,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那個他還有機會挽回過失的時間節點。
窗外的雪花紛紛揚揚,被呼嘯而過的汽車卷起一個漂亮的風旋,蔣文旭覺得他對賀知書的傷害簡直比這漫天的雪花還要多。他都記得,那么賀知書呢,是不是也同他一樣帶著那些讓人痛苦不堪的回憶?
他該如何面對那個他深愛著卻傷害了的賀知書。他要怎么挽回呢?要怎么做才能讓事情回歸正軌呢?
骨髓,對,骨髓。小書不能有事,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小書離開了。
蔣文旭翻出了張景文的電話,電話接通后他沒有一句廢話把賀知書的情況告訴了景文,并讓他聯系四年前的那個骨髓捐贈者,告訴他無論如何都要拿到骨髓。
下車之后,夾雜著雪花的寒風吹的蔣文旭打了一個寒戰。
他撥通了宋助理的電話。
“小宋啊,以后那些亂七八糟的局都幫我推了吧。還有,把沈醉調到分公司去吧。”
對方頓了頓,宋助理顯然是對蔣文旭的要求有些吃驚。但還是很快就回答道:“我知道了,放心吧蔣總。”
掛了電話,蔣文旭進超市買了包餃子的材料。又在花店轉了半天,這個季節是沒有茉莉花的,最后他買了一束包裝的很漂亮的茉莉干花,然后往家里走去。
(四)
拿鑰匙開門的時候,蔣文旭全身都是顫抖的。他怕這一切都只是夢,他怕推開門家里沒有他想見的那個人。他用頭撞擊著墻面,企圖用疼痛感來增添些勇氣。
突然,門從里面被打開了。
聽到動靜的蔣文旭猛地抬頭看著他眼前的人。單薄的身子看起來特別脆弱,微翹的睫毛,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淡粉的嘴唇。是知書,是他的知書。
“你回來了不進來,在外面撞墻干什么?”賀知書的語氣沒有半分起伏,他看了蔣文旭一眼就轉身回屋里了。
“怎么還不進來,是不想進來嗎?”賀知書回過頭,卻看到一張掛滿淚水的臉。他眼里閃過一絲驚訝,蔣文旭這樣要強的人,怎么會允許自己有這種脆弱的時刻呢。
“你怎么了?”
蔣文旭從賀知書的言語中聽出了一絲柔軟。這讓他的心又隱隱地疼了起來。小書,你怎么這么傻啊,一直都對我這么好,就連我如此混蛋的時候還是舍不得跟我生氣。
“我,我想你了小書。”蔣文旭進屋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后一把抱住了賀知書,他想緊緊地抱住眼前這個人,把他嵌進自己的身體里,再也不跟他分開。可想到賀知書的身體,他又不敢太使勁。最后他只是溫柔地抱著賀知書,把臉埋在他的頸窩里。
賀知書沒有動,就任由蔣文旭那樣抱著他。這是在搞什么啊,弄得自己好像才是那個犯錯的人。但是看到這樣的蔣文旭,賀知書又忍不住心疼起來。他抬手摸了摸蔣文旭地頭,說到:“蔣哥 ,不是要一起包餃子嗎?”
說話間他看到了蔣文旭腳邊的茉莉干花。“你還買了花?”
“對,對,一起包餃子。”
蔣文旭也看了看地上的花,說到:“現在沒有茉莉花,我買了干花,送給你的。我送給你最喜歡的茉莉,你能不能別離開我。等花期到了,我帶你去看漫山的茉莉花。”
蔣文旭擦干了眼淚,他捧起賀知書地臉認真地看著,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就像你太愛一個人卻不知道如何去讓他知曉一樣。
(五)
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桌的時候蔣文旭先給賀知書的碗里夾了一個。“快嘗嘗,小心燙。”他連聲音里都透露著欣喜。賀知書心頭有些溫暖,他的蔣哥好像回來了。他低頭咬了一小口,咬到了一個硬幣,他有些驚訝的看著蔣文旭。
“呀,吃到硬幣了,我的小書新的一年會有數不盡的福氣啊。”
“我知道,以前吃餃子,你總是把有福氣的餃子都給我,現在我把我的福氣也給你,我要你的福氣比我還多。”
賀知書低下頭,眼睛不知是不是被熱氣熏的,漸漸蒙上了一層霧氣。已經死了的心此刻又再一次獲得了生機。
要不,再貪婪的享受一下這最后的時光吧。賀知書正想著,蔣文旭的聲音打斷了他。“小書,你想什么呢?我跟你說的話你聽到沒啊?”
“啊?我,我剛才走神了。”
“唉!”蔣文旭輕嘆了口氣,又把自己的計劃給賀知書講了一遍。從如何治療賀知書的病,到讓賀知書回到公司上班,再到帶賀知書去看滿山的茉莉花。樁樁件件都非常詳細。
賀知書只怔怔的看著蔣文旭,一言不發。他的內心已經亂作一團,時隔四年,他的蔣哥真的回來了嗎?自己的病能治好嗎?他們真的還能回到最初的時候嗎?
耳邊急切地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小書,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你能不能原諒我先不說,你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病是一定要治的啊。”
“小書,答應我,咱們先治病吧。”
“好不好啊,小書,你說句話啊。”
賀知書看著蔣文旭眼里滿是急切,恍惚間,他脫口而出了一個好字。隨后迎接他的是蔣文旭小心的擁抱和溫柔的親吻。他感受著蔣文旭的體溫,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他們大概是可以回到從前的吧。
(六)
打點好一切后,蔣文旭下樓買了一束茉莉花。他在手術室外捧著那束散發著淡淡幽香的茉莉花等著他的小書。
“滴,滴,滴,”心電圖變得再無起伏。
蔣文旭感受到自己的心臟不再工作了,他聽到嘈雜的腳步聲涌進了他的房間。隔著層層疊疊的人影他看到了那個人。
門口站著的人,抱著一束茉莉花,靜靜地看著他,眼里全是溫柔。蔣文旭仿佛聞到了茉莉花的芳香。賀知書張了張嘴,溫柔的聲音傳到蔣文旭的耳朵里。他說:“蔣哥,我來接你了,我們一起回家吧。”
“...一起...回家...”
......
“正榮的老總死了,那么多人搶救了那么久,還是沒搶救回來。”
“也算是解脫吧,聽說他最后說了句一起回家。應當是不難過的吧。”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落地窗,對張景文說:“知書在貝加爾湖,你把蔣文旭送過去吧,我想知書也是想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