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剛過,天便放晴,去往太姥山的路上,空氣格外清新。路在山腳下開始盤繞,放眼望去,四周皆山,蔥蘢蒼翠。山路邊芒草的長長的葉子,在太陽下油亮發光。微風吹拂,山下的溪流如同一條綠色的大魚,身上披著一層細細的白色閃亮的鱗甲。
山腰間的賓館海拔約300多米,車子在山上盤旋了近20分鐘,下午三時左右到達賓館。選擇一清幽處住下,首先迎接我的,不是天姥山的白茶,而是天姥山清冽的山泉。旅途中的人,對水往往很敏感。這甘冽,透著清香的山泉水,洗去了我一身的仆仆風塵。我出了一口長氣,塵封的心頓時鮮活了起來,感受到了這水的靈性,聽到了這水的呼吸。
出賓館,左轉,上階十數級,復前行,是一片開闊地。無須登山,太姥山的整體印象便可以從這個位置獲得。灰藍色的天空之下,白色的群峰延綿起伏。群峰的上半身坦然裸露,偶有要處,用綠色的圍巾略略包繞。下半身則圍上了寬大的綠裙,裙擺搖曳不定,直伸至我站立之所在。
路有兩條,或前行,或右走,望山峰之所在,我選擇了前行。前行數十步,便見一木制的山梯,通往樹林的深處。梯寬三米有余,梯板平整而厚實。靠山澗的一側,建有一米多高的木制護欄。欣然拾級而上,早聞水聲。快步前行,急欲一睹,一陣樹木清芬撲鼻而來,水聲益近。此時山道兩邊皆空,左邊水流嘩嘩有聲,右邊暗流咚咚作響。木徑左轉,豁然開朗,只見左邊一簾水布瀉下,右邊的流水仍然不見其身,兀自在隱處喧囂,嘈雜。
瀑布之上,凌空貼水建一面積大約百平方米的木質平臺,平臺的上方是一水潭。澗水注入潭中,滿而從上端平臺下溢出,從平臺下悄然流過,到得平臺的下端,突然踩空,便急轉直瀉而下。
潭不大,比后來見到的龍潭湖小了許多。因其小,名頭也不甚響亮。潭雖不大,卻也大過了一個籃球場的面積。潭水的清幽,更似非龍潭湖所能比擬。淺處透明如玻璃,巖石水草歷歷可見;深處幽藍如寶石,影映著藍天白云,頂上的群峰,也紛紛在此對影而梳妝。山風環潭輕繞,潭面依然平滑如鏡而潭周蓊郁的灌木隨風而輕搖。
去潭數十米,一巖凌空突兀,巖上立一石亭,玲瓏精致。巖之兩側皆凹,左側空谷來風,右側澗水潺潺,匯水于潭。拾級復上,游人已罕。群峰轉而忽近。或如彌勒佛,仰臥張嘴而笑,或如情侶,情濃處相依而凝睇,或如春筍破土,或如碑石群立。太陽此時突露云端,視野忽然明亮,群峰驀地清晰而俊朗。陽光一露便收回,群峰一亮隨即暗淡。目睹造化之神奇,而身處此境,心里不由有些惴惴。
四周已無游人,只聞澗水之聲響徹山谷。水隱于澗中,藏于林下,但聞其聲,不見其形。澗中有木高聳,似樟非樟,似桂非桂,枝密葉茂,層層疊疊,偶有一桐一栗間于其間。樹退竹現,翠竹之下,澗水汩汩有聲,仍不見其蹤影。
再上十余步,澗水終于現身。蜿蜒曲折,哄哄然,流得很是歡急。有一灌木,果似桑葚,盤根石上,復浸根入水中,其態悠然而自得。看到此景,頗覺趣味,俯欄以近觀,一陣異香,隨風撲來,不知何木而發。澗漸寬而成谷,谷中翠竹依依,滕蔓纏綿,野果紅艷而欲滴。
繼續上行,見一小潭,約兩三平米,水甚淺,水下赭紅色的砂石纖毫畢現。顧不得路旁的警告,翻欄抱樹下到谷中。潭水清如無物,水面浮著數顆如杏般的野果。水中砂粒較粗大,伏于水底不稍動。不知是風,還是其下有泉,水暈微漾,逐層慢慢蕩開。恐手濁,不宜掬之,遂解去腰袋,摘下眼鏡,跪石俯身而飲。潭水清冽而甘甜,飲得數口,自覺與此水此山融為一體,飄飄然疑為神仙。不忍就去,坐水邊石上,點燃了一支煙。近處水流丁冬,水面樹木影影幢幢,太陽偶出,一條光柱透過重林,斜斜插入水中,愈見潭水清澈絕塵。再飲幾口,乃捧水洗臉。感覺洗臉如同洗心,心里的世塵也因此一洗而盡。站起身,一陣輕風吹來,渾然忘了自己之所在。
地勢漸趨平坦,澗轉而成溝,水流緩緩而逝下。水面輕擺,水聲淅瀝如輕語。過石橋,橋上之水,靜若處子,橋下之水,嘩嘩而下泄如野馬。
過石橋,只見一片云杉高聳入云,兩只大如喜鵲,羽毛漆黑的鳥兒,正在樹上追逐,游戲。透過杉林,方知已置群峰之下。仰望群峰,如巨大的雕塑,靜默迫人,作勢欲撲,令人不敢久看。
折向右邊的斜徑,稍上坡,便下行,不知通往何處。路邊見一石壁,上刻數十字。“太姥無俗石,個個似神工。上天有穹洞,入地多幽窿。勝景無窮致,游人思量重。”落款:某某地某某人“一九三八年端午巡視區政使游山記”。看來是國民黨時期某政府官員的手筆。詩的好壞且不去管它,同為游山之人而已。
更前行,前面突然空闊。幾步之后,只見一危巖憑空伸出,一小亭卓然而立于其上,原來就是剛才在潭邊木臺上所看到的石亭。亭名不知用何體書寫,興許是大篆,或是小篆,筆畫繁多,左右歪扭。心里猜想,大概是“涌翠亭”三個字。
時已黃昏,便沿原路返回。近潭時,發現水面的動靜頗大,兩只很大的水鳥正在潭面嬉戲。仔細一看,原來是兩只烏龜。見有人旁觀,倏忽沒入了水底。來到潭邊的木臺小坐,又一只塊頭稍小的烏龜浮出水面,并向我游來。急忙取相機拍攝,見有動靜,它愣了一愣,小小的眼睛和我對視了好一陣才突然覺醒,一轉身,搖足擺蹼,迅速潛入了水底。模樣可愛滑稽,令我啞然失笑。
我為潭里的烏龜所吸引,便又坐下。潭邊的涼風,讓我感到了一絲寒意。一只巨大的色彩斑斕的蝴蝶,繞潭而飛,正欲拍時,已隱入潭邊的樹林里去了。暮色漸起,潭水激石聲,蛐蛐鳴叫聲響成了一片,潭里的青蛙這時也來湊著熱鬧,時不時地應和。
正舉相機等待烏龜的下一輪表演,群峰之上掠過了一層似有似無的輕紗,細看之下,輕紗已成白乳,群峰的東南端已沒入了這白乳之中。正詫異著,白乳繼續擴大,整座山峰只剩下西北角上模糊的曲線。白乳漸濃,由白轉灰。不一會兒,近在咫尺的群峰已經消逝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了墨綠色的樹林。正惶恐間,白乳向林間奔瀉而下,越過樹林,向我所在的木臺襲來。站在那里,機體似乎能感受到霧氣里頭細小的顆粒在碰撞著我的毛孔。深吸一氣,粘稠而微膩,一直浸入我的心脾。茫然之間,如置幻境。周圍逐漸暗淡,蟬聲凄切,蛐蛐長鳴。我大恐,急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下了山。
回到賓館所在的山腰的空曠處時,空氣里微落著幾滴小雨,也許是山上的霧氣所凝結。轉身回望,群峰隱隱復現。霧氣漸漸消退,峰林又慢慢地清晰了起來。似乎剛才的一幕,壓根兒就不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