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甜美如昨日蛋糕的
名字到哪兒去啦?
? ? ? ? ? ——巴勃羅·聶魯達《疑問集》
莊嚴盛大的高三畢業典禮舞臺前,理科零班的女生們正手忙腳亂地擺著凳子。六月初的風裹著已經飄了一天的雨絲,將她們的頭發染得濕漉漉亮晶晶。
到處都是涌動的人頭,嬉笑打鬧的,牽手話別的,沉默不語的,抓住每一個老師拍合照的,初夏的風雨中,又一屆高三學生迎來他們的畢業季。
胸前掛著大紅綢花,懷中抱著捧花的老師們三三兩兩的在操場邊站著閑談,時而應某些膽大學生的邀請,笑容滿面的和他們留影。
李想不敢過去,雖然他的眼睛一直望著自己最喜歡的老師很久了,鞋底在地上摩擦了無數回,終究還是沒能鼓足勇氣過去。
旁邊傳來一陣哄笑聲,他轉過頭去,原來是藝術生們在拍照。各種搞怪的造型,各種唯恐不夸張的表情,燦爛的笑容和灑脫的舉止,讓李想羨慕不已。
這是高考結束的第三天,還是估分階段。有的同學考得不錯,很痛快地就給自己估完了分。也有的同學心懷恐懼,寧肯等著分數出來,也不愿意自己去估分。就好比上刑場,寧可閉著眼睛被劊子手一刀斷頭,也不愿睜著眼睛去看那一路淋漓的鮮血。
不知道自己的成績到底怎樣,就姑且認為自己考得很好吧,先糊涂快樂這幾天。因為其實誰都知道,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從此將一去不復返了。
長江中下游進入了盛雨季節,從高考那幾天起,就一直在下雨,六月中旬將全面進入暴雨季節。李想的內心正如六月的雨季,時而纏纏綿綿,淅淅瀝瀝,時而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座椅都排好了,老師領導都已就座了,各個班級在大操場上開始整隊,準備輪流拍畢業照。
李想站在男生組的后面,盡力伸頭往前看,只是,又一次失望了。她沒來。
他抬頭遠眺整個操場,又扭頭去看教學樓。她還是沒來。
唉!
聽說她考砸了。她最拿手的英語,平時訓練一直都是130多分或140的,估分出來只有110。而她的理綜本來就偏弱,考試結果和考前預期相差甚遠,一下把她打懵了。
李想還記得第一天考試結束的那個晚上,他看到她明亮的笑臉,聽到她清脆活潑的笑聲。因為第二天的英語是她的強項,讓她對考試充滿了期待。
攝像師的喊聲響起來:“預備——一,二,三!茄子!”
他無意識地拉開嘴角,眼神恍惚地看著鏡頭。鏡頭后面的那張臉,忽然變得明眸皓齒,修眉入鬢,展顏一笑,如同忽然一陣清風徐來,吹散漫天烏云,露出朗朗晴空。
李想開心地綻開八顆牙的燦爛微笑。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敢放心地,坦然地,舒展地對著她笑。
而在漫長沉悶的高三復習期間,他只敢從課桌上高高的書堆頂上望過去,看見她烏黑亮麗的頭發,隨隨便便地用一個皮筋綁著,怎樣都好看。
有時候下課跑操,她的身影在密集的陣型里隱約閃現,李想從最后一排只能看到她的側臉,偶爾看見她偏頭看向某處,眼神清亮地一閃。李想希望她看到自己的眼神,可是光是這樣想,已經讓他漲紅了臉。
有一次,她穿了一條白裙子來。跑操的時候,好多男生的眼神都跟著她的裙裾忽閃,李想更是幾次踩到前面同學的腳跟。
跑完操,他遠遠地跟在后面,看著她快樂地跟女生們說笑著上樓,一路白裙在風中忽閃,照亮了他沉重晦暗的高三時光。
可是今天,畢業典禮這么重要的時刻,她沒有來。李想覺得自己的少年時光,缺了那一片飛揚的裙裾,就像是這六月的天,永遠陰沉,永遠在下雨。
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分離的痛苦。以前,小學畢業,初中畢業,他只顧沒心沒肺地跟同學打鬧,完全不知離愁為何物。
而現在,他似乎看見了前方隱約出現的分岔路口,迷霧重重,不知道每一個路口最終將要通向何方。
但是,只要想到從此以后,路上不再有那個清麗的身影同行,他的心便開始一陣陣的痛。李想第一次知道,心痛原來是動詞,不是形容詞。
不止是她,還有幾個要好的同學。以前老師說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嶺,李想就和其他同學一起不屑地嗤笑。
估分出來后,李想似乎開始明白什么叫做分水嶺。其實,從高一分班起,他和自己的同學們已經走在不同的路上了。現在,分數大概定了,他們,也大概已經被分在了不同的人生路上了。
李想初中最要好的一個哥們,上了高中后死活讀不進去,后來分到普通班,高三一年就是在盼著高考結束,每天在教室里睡大覺。今天也來了,告訴李想說他已經在工廠里開始打工了,伸出雙手,露出搬了兩天東西磨出來的水泡。
李想內心震動,他沒有想到,好友真的去做搬運工了。
而剛才另一個同學告訴他,家里已經安排好了去香港旅游。
李想懷念起大家在初中的時候,彼此成績都差不多,每天快活地混在一起,寫完了作業就吐槽老師和爸媽。高一的時候,周末還能聚在一起打球,盡管大家的球技都很爛,可是,管它呢,只要快活就好。
從此以后,這樣的時光不再有了。
我們從此要分離了。
以后的以后,你是誰的某某某?
——《以后的以后》莊心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