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甌匠傳》二十五章 飛針走線繡身世

? 南嶼心坐在梳妝臺前,面對西窗,看著夕陽一點點從西山暗淡下去,然后,星星一顆一顆從西天冒了出來,閃閃發(fā)亮,一直到滿天星斗。

? 她渾然不知。她已經(jīng)這樣整整坐了一天了。

? 母親南琴音的那份藏在甌絲“百寶纈”下面的絕筆信,此刻讓她如入深淵,萬劫不復(fù)!

? 母親南琴音竟然在臨死時也不愿親口對她說出汪清潭就是她的身生父親,汪嶼松竟然是她大哥,而她,居然是汪清潭的親妹妹,是汪楠源的親姐姐!

? 枯坐了一天一夜,南嶼心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好幾次母親的絕筆信,終于將母親信中的內(nèi)容看明白了:

? 就在汪清潭娶白甌城柳家姑娘之前,母親因為賭氣、因為不服氣,在肖驚云和汪清潭之間忽然抉擇,對汪清潭以身相許。可是汪清潭卻還是娶了柳家姑娘。新婚之后,汪清潭發(fā)現(xiàn)自己對南琴音已經(jīng)動了真情,又回頭不斷地找南琴音。可憐這琴音,明知道這夜夜在她溫柔鄉(xiāng)中的男人無法給她終身的依靠,可是她也是個任死理的人,自己作為一個姑娘,身體已經(jīng)交給這個男人,那么就不能再去思慕他人,何況她也是對汪清潭有真情的。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上汪清潭的孩子時,對于她來說,唯一的選擇就是一個字:“走”!

? 離開蓮瑞村到了陽平,南琴音所有的愛傾注在女兒南嶼心和她的甌絲繡品技藝上,讓她的甌絲繡藝更加爐火純青。這一輩子,這一件事情一直困擾著她,按她的脾氣性格,她不會跟任何人提嶼心的父親是誰,甚至南嶼心多次詢問,她也閉口不談。因為這期間,因為替家中父母服喪,南琴音曾帶著年幼的嶼心回蓮瑞,而且在蓮瑞眾多的甌匠中,甌匠百工齊秀的氛圍特別好,機會也特別多,因此,她就停留了下來。直到發(fā)現(xiàn)命運如此捉弄她,竟然讓女兒和同父異母的哥哥相戀,南琴音再一次帶上南嶼心斷然出走。

? 多少次她想開口告訴女兒,汪清潭就是她的身生父親,可是蓮瑞那邊傳來的消息,汪清潭在南琴音遠(yuǎn)走陽平后,一直很冷落柳家姑娘。那柳家姑娘在生了汪楠源之后便郁郁而終。之后,一位姓葉的姑娘進(jìn)入了他的視線,葉姑娘的聰明、美艷和熱情吸引了汪清潭,讓他忘掉了喪妻之痛,也將南琴音放在了腦后,很快便和這位葉家姑娘結(jié)了婚,于是,汪楠源就來到了這世上。三個完全不同的但同樣美貌的女人為汪清潭生了三個孩子。之后,一場巨大的變故,使得葉家姑娘帶上三歲的汪楠源跟著一位男人漂洋過海,遠(yuǎn)走英倫,杳無音信。巨大的刺激之下,汪清潭的性情變得飄忽不定、喜怒無常,也經(jīng)常離家出走,終于有一次,他拋下了年幼的汪嶼松不知所終,這一走,就是將近20個年頭!

? 當(dāng)南琴音得知汪清潭這一系列變故和失蹤后,她更加不愿對女兒說明誰是她的身生父親了。想不到天妒紅顏,上天讓她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身染重疾,很快行將朽木。身體和精神再也沒有勇氣和動力讓南琴音在僅剩的日子里親口對女兒說出她和汪清潭之間的故事,于是她選擇了托付紙和筆,不用面對面親口對女兒訴說自己如此不堪的情事和女兒如此不堪的父親。于是,便有了女兒南嶼心看到甌絲“百寶纈”和母親絕筆信這痛斷肝腸的一幕。

? 合上母親的紫檀盒,天已放明。

? 南嶼心站起了身,取了一盆清水給自己仔仔細(xì)細(xì)洗了個臉。她要讓自己清醒一下。

? 這個心高氣傲、骨骼奇清的姑娘,此刻覺得自己眼前混沌一片。她不知此刻自己心中到底應(yīng)該是一種什么情緒。怨恨?惱怒?羞愧?慶幸……她覺得自己頭痛欲裂,抓起臉盆,將那一盆清水狠狠潑了出去!只聽得哎喲一聲,蘆葉兒往偏旁一避,避開了那當(dāng)頭一盆水。

? 南嶼心一見蘆葉兒,眼圈當(dāng)即就紅了。

? 雖然南嶼心比蘆葉兒大好幾歲,但是,從小這個善良的姑娘就特別喜歡精靈聰慧的蘆葉兒。蘆葉兒剛出生的時候,嶼心幾乎天天往蘆家跑,盯著襁褓中的小嬰兒,時常忍不住伸手去摸摸那天使般的小臉蛋。南嶼心內(nèi)心深處盼望著母親能夠給她添妹妹,可是她總不能如愿。小蘆葉兒也因為從小失牯,跟著爺爺生活,因此,也就拿嶼心當(dāng)親姐姐待。嶼心帶著母親的香魂回歸蓮瑞之后,姐妹倆更是心連著心了。今天早上,蘆葉兒是帶了廣東的同學(xué)寄給她的粵繡的繡樣,蘆葉兒一拿到手,愛不釋手,趕緊一大早就給她的嶼心姐送了過來,想不到差點就挨了這一盆昨天晚上嶼心姐姐心潮翻滾后怎么也洗不清心緒的水。

? 嶼心拉著蘆葉兒的手,進(jìn)了閨房,鎖了門,將母親的紫檀木打了開來。霎時間,蘆葉兒感覺自己的天靈蓋上閃出了道道亮光!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那讓她愁腸百結(jié)、苦苦尋覓的《甌寶圖(陽本)》的尋寶線索居然就在嶼心姐姐的閨房里!她興奮極了,一把抱住了南嶼心:“姐,你知道這有多重要嗎?”

? 可是,南嶼心卻還沒有緩過神來,她所有的思緒還沉浸在自己的身世里。

? 蘆葉兒快速地跟嶼心講明白了關(guān)于這一幅甌絲百寶纈的一切意義。南嶼心是何等聰慧之人,她說:“妹妹,那你趕緊帶著這‘百寶纈’和汪家哥哥弟弟去尋這<甌寶圖>的陽本吧!”

? “姐,沒這么簡單的。這‘百寶纈’只是一個線路圖。時間過去了這么久,這線路是否有錯,是否有變化,都還是個迷。何況,這么多年我一直在研究,現(xiàn)在從各方面研究來看,隱隱感知即便有這‘百寶纈’,線路都是對的,但是如何開啟那<甌寶圖>,絕非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 “那怎么辦?”嶼心很焦急。蘆葉兒說:“<甌寶圖>陽本是所有甌匠的<甌寶圖>,我猜跟汪楠源的那把破刃有關(guān)。如今‘百寶纈’已經(jīng)在你這,我還得抓時間和楠源研究‘破刃’和這一切的關(guān)系。”

? 南嶼心將那一幅母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百寶纈”要交到蘆葉兒手中,蘆葉兒說:“姐,不急!現(xiàn)在<甌寶圖>目標(biāo)很大,尋寶情形很復(fù)雜,以防萬一,這‘百寶纈’先放你這里,你在最短時間內(nèi)也按照這一幅,分毫不差地仿繡出一幅全新的‘百寶纈’,以備不測。”

? 南嶼心佩服地望著蘆葉兒點了點頭。一邊小心翼翼地將‘百寶纈’放回母親的紫檀盒,指尖一觸碰到母親那份絕筆信時,不僅坐下來索性哭出了聲。

? 蘆葉兒看完了南嶼心遞上來的信后,也吃驚不小。但是,很快,她如此這般地開到南嶼心:

? 能怨恨母親嗎?母親已經(jīng)入土為安,怎能再驚擾母親的香魂,何況母親當(dāng)年是為情而生她,縱然有過,但在情感面前何來對錯呢?

? 惱怒、怨恨生父汪清潭嗎?在嶼心姐姐你的人生字典中,一直是獨立、隨遇而安,沒有怨天尤人一詞。你不是覺得人生一切上天自有安排嗎?何況生父當(dāng)年年輕氣盛、英氣勃發(fā),也是為真情而生育自己的血脈,與母親一樣,縱然有過,何來對錯呢?

? 嶼心還是很困惑:如果說自己從內(nèi)心已經(jīng)原諒了生身父親,可是,自己對汪嶼松這么多年的男女情分呢?這是自己的錯嗎?是嶼松哥的錯嗎?我應(yīng)該為此羞愧么?

? 蘆葉兒說:我和姐姐一樣,都曾經(jīng)如此渴望有骨肉手足,如今,在20多年的生命中忽然有了父親和兄弟血脈,在這個世界上不再孤單,不是太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嗎?上天決定了我們的出生和血緣,不該由我們?nèi)コ袚?dān)羞愧。這是上天要我們慶幸的另一種方式啊!

? 一番話,說得南嶼心站起來摟住蘆葉兒的肩膀說:“葉兒,你應(yīng)該是姐姐,我是妹妹啊。不,你是導(dǎo)師,我是懵童才是啊!”

? 當(dāng)即,南嶼心撐開甌絲繡品的繃架,找出最好的絲線,對著母親留下來的那一幅“百寶纈”,飛針走線了起來,權(quán)當(dāng)在繡自己這一段極不尋常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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