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恒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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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先皇駕崩那日,城安再次見到了宋蘅。他帶領百官站在臺下,面容俊朗。因是國喪,宮中皆是縞素,暗紅色的官服也早已換成白色。他一襲白衣,卻更顯得儒雅,似是天上的謫仙。

? ? 許是哭得久了,頭有些暈,城安起身時身子搖搖晃晃幾欲跌倒,虧得身邊的女子扶了一把:“長公主傷心過度,還是去偏殿歇會兒吧。”

? ? 城安一陣恍惚,是啊,她已是新皇親封的城安長公主,而他也不再是一個普通的琴師。女子見她許久沒有答話,不由再次喚她一聲。她這才抬頭看清女子的面容,原是皇兄的嫻妃。新皇沒有皇后,所以后宮之事暫由嫻妃執掌。

? ? 城安點點頭,由身邊的宮娥陪著離了正殿。她再次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神情冷峻,眼簾低垂,不知在看什么,只是,沒有看她。

? ? “長公主擦擦臉,仔細風吹了。”宮娥遞給她一絹帕子,帕子是上好的云錦,只是帕子上的圖案是一個“安”字。她猛地抬頭看向宮娥:“這帕子是誰給你的?”

? ? 宮娥見她臉色蒼白,立即跪下:“奴婢隨公主進偏殿時,候在外頭的姐姐說公主臉上淚痕未干,恐傷了臉,特特給了奴婢這個帕子……”

? ? 絹帕上的“安”顯然是行書。整座朝野誰都知道宋蘅書法極好,尤擅行書。而她當年放著父皇特賜予她的前朝名士的真跡不學,非要臨摹他的字。這深入骨髓的字跡,城安又怎會不識?她緊緊地攥著手中的帕子。當初她非他不嫁,他卻對她棄之如履時,她早已心死。如今,他又送來這樣的帕子又是什么意思?

? ? ? 城安坐在貴妃榻上,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的宮娥瑟瑟發抖,恐自己因此而送了命。許久,城安才抬眼看她:“下去吧。”

? ? 宮娥如獲大赦,起身,微微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 ? 待偏殿僅她一人后,城安輕輕嘆了口氣,多日來因先皇駕崩的悲傷以及疲憊都顯于眉心,她走至炭盆旁,卻終是不忍讓那帕子化為灰燼,只得把帕子藏于袖間,然后躺于貴妃榻上假寐。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中感覺有人撫平了自己緊蹙的眉心,然后輕輕地為她揉了揉太陽穴。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養成的習慣,城安不喜假寐時有人在身邊,便是親近的宮娥嬤嬤也只能守在外殿。

? ? 遂在感到有人靠近自己時,就猛地睜開了雙眼,眼中滿是戒備,正對上面前那一對桃花眼。男子靠得她極近,溫熱的氣息打在她的臉上,讓她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 ? 待看清面前之人后,她狠狠地推開他。

? ? 男子不怒反笑:“長公主莫不是還對臣念念不忘?”他彎腰拾起她因推他而落在地上的帕子,雖是反問卻似及其肯定般。

? ? 城安把帕子從他手中奪過來,冷哼一聲:“宋相怎么拋下百官來看本宮?本宮竟不知宋相的權勢已大到可隨意出入宮闈的地步。”

? ? 宋蘅撩起她散在額邊的一縷發絲,纏繞在指尖,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然后從身后環抱住她,城安的身體明顯一僵,他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聲音很小,如囈語般,卻足以使她聽得清楚。

? ? 他說:“城安,我想你了。”


? ? 城安初見宋蘅時,先皇還未駕崩。那時,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琴師,一個按理來說應與公主毫無交集的伶官。

? ? 城安性子野,又不喜人跟著,所以每次都穿上宮娥的衣服偷溜出寢殿,可那日卻好巧不巧地便遇著了他。如此想來,一切之中皆有定數。

? ? 她偷溜到御花園的時候,他正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撫琴。因那角落偏遠,平日里倒鮮有人去,城安就把那兒作為自己偷偷玩樂的地方。今兒一見,卻還有人,立即蹭蹭蹭地跑到他的身邊:“你是誰?怎么在我的地方?”

? ? 宋蘅正為皇上壽宴譜新曲,此時被人打擾也是極為生氣,卻在看到面前的少女著一身普通的宮裝時,怒氣淡了幾分,冷冷地道:“哪里跑來的小宮娥,見了本官竟不知行禮?”那時,他已是一個樂官。

? ? 城安早就被皇上寵得無邊,如今在這宮里除了皇上還能管住她,那后宮中的妃嬪她從未放在心上。此時聽見有人讓她行禮,似聽到極大的笑話,冷漠美麗的臉上帶著絲不屑,她冷笑一聲:“你可知本宮是誰?”

? ? 他卻看也不看她:“我只看見一個到處亂跑的小宮娥。”

? ? 她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一身宮娥的衣服,又怕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他后,那些好不容易甩掉的嬤嬤宮娥又跑來跟著自己,這才不情愿的行了禮。作為一個在宮中還稍微有些地位的樂官,宋蘅又怎會不知她是誰?

? ? 他早就聽聞城安公主囂張跋扈、蠻橫無理,皇上寵幸的妃嬪都會在隔天被她找麻煩,他倒是從未想到她會乖乖地給她行禮。

? ? 他也不再理她,只當身邊沒有這個人專心致志的譜他的曲子。琴聲如玉石相擊,泉水泠泠。陽光照著他的側臉,越發襯得他俊逸無雙,好似仙人下凡。

? ? 城安忍不住靠近他,看他彈琴的指法。少特有的馨香竄入宋蘅的鼻腔中,讓他的身體微微一震,他的手指突然用力,“嘣”,琴弦斷裂,他拿起琴,推開她,落荒而逃。

? ? 后來,城安想起那日,卻好似什么也不記得,只記得他那如玉的面容和琴聲淙淙。


? ? 先皇好騎射,每年都會前往圍場狩獵。公主們中也以城安騎術最好。

? ? 城安掀開馬車的布帷,探出頭來。她素來不喜被拘著,此次外出她本來想和皇兄們一樣騎馬,卻被她飽讀詩書的太子哥哥塞進了馬車。此時探出頭去,也只為看看那騎馬者的身姿,卻經意間瞥見皇上馬車旁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 ? 她微微一愣,有些想不明白為何他也在。少年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回過頭來沖她點點頭,全然不似那日在御花園中的冷言相向。她尷尬的偏過頭,正對上守護在她馬車旁的太子詢問的目光。

? ? “太子哥哥,那個宋司樂怎的也在?”

? ? 皇上壽宴已過去兩月有余,可只要參加過那日壽宴的人都會記得那驚為天人的俊美男子。宋蘅專為皇上譜得新曲得到皇上的贊賞,并一躍成為司樂司的司樂。

? ? “聽說宋司樂不僅琴技高超,騎射之術以及學識也無人能及。”太子言簡意賅。

? ? 她點點頭,不再過問,放下布帷,重新鉆進車里。

? ? 到了圍場,皇子們都去狩獵,只留下城安一人在皇帝身側,城安又怎么坐得住?當即對皇帝撒嬌也非要去狩獵,皇帝禁不住她的軟磨硬泡便也允了她,只是要讓她帶著宋蘅,以護她周全。

? ? 城安雖不喜人跟著,眼下也只得應了。到了林子里,她專門尋那崎嶇難走的路,不多時,便甩了他。

? ?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一個人玩累了,想要按原路返回,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記得路,屋漏偏逢連夜雨,遠處傳來幾聲狼叫,不多時,幾匹狼便慢慢地靠近她。

? ? 她心下一凜,圍場里的野獸平日里都被關著,沒有皇上的命令不得放出來。所以,她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 ? 小白馬不是是受到了驚嚇還是怎的,死活不肯往前走。她咬咬牙,拔下發髻上的金簪狠狠地刺在馬身上。小白馬凄厲的慘叫一聲,立即狂奔起來甩掉了狼群,卻無法停下來。馬疼得發狂,城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著死亡的降臨。

? ? 過了許久,迎接她的卻不是她想象中的疼痛感,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帶著淡淡的瑞腦香的味道。她遲疑地睜開眼,便看到宋蘅冷冷的望著她,眼中似有一絲怒氣。

? ? 她把頭埋在他的懷里,不敢看他。

? ? 后來,宋蘅帶她回了營帳,他也因救駕有功,脫離司樂司,被封為正五品嫖姚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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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城安站得遠遠的看到宋蘅著一身暗紅的官服,從殿中出來走下臺階,在看到她時,微微一愣。

? ? 從宋蘅被封為嫖姚校尉那日起,他便成為時時陪伴皇帝左右的年輕少將,一時之間,聲名鵲起。

? ? 城安早就聽宮娥們說宋蘅被皇上召到了乾安殿,是以早早地就等在殿前。宋蘅脫了那一身白袍,換上了暗紅色官服,添了一絲煙火氣,也多了幾分儒雅。

? ? 他剛下朝便被內侍叫走,如今想來,他待在乾安殿中已有了三個時辰。他匆匆走至城安面前,微微福神,也不等她回應,便徑自朝宮門走去。

? ? 城安見他如此無視自己,白皙的臉龐不由染上幾分怒色:“宋蘅!”

? ? 宋蘅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眉眼低垂:“殿下還有何吩咐?”

? ? 城安不由冷笑一聲,她著一件絳紫色立領上襦,下著一件長裙,層層疊疊,寬大的衣袖和裙擺隨著她的走動變得極為飄逸靈動。他卻不看她一眼。

? ? 她在他面前停下,靠近他的耳邊,少女的馨香竄入他的鼻腔,他亦不動聲色。她笑道:“本宮要你做本宮的駙馬。”

? ? 一語畢,他終于抬頭看了她一眼,表情冷漠,波瀾不驚,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平靜的看著她,似是看探尋那句話到底是否是怒意。

? ? 她的嘴角翹起,卻難掩那一臉的戾氣,眸中透著些許快意。許久,他竟跪至她跟前行了個大禮:“下官伶人出身,當不得公主厚愛。”

? ? 她不怒反笑,他竟嫌棄她至此,嫌棄她到寧愿貶低自己,連“臣”都不愿自稱了。

? ? 她冷笑一聲,一連說了幾個“好”字,到最后拂袖而去。

? ? 宋蘅見她離去,也起身,背挺得極直,走出了宮門。


? ? 那日之后,城安便沒在宋蘅面前出現過,直到上元節。

? ? 上元節那日,皇上詔四品以上官員進宮赴宴,又想起宋蘅只是正五品,特命城安帶著御賜之物去宋府。

? ? 城安到達宋府時,宋蘅剛收到旨意從軍營趕回來,少年著一襲紫袍披著銀白的狐裘,下馬后仆從立即前來把馬牽走。多日不見,他的身上已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 ? 他跪在地上接了旨,這才迎著城安進了府內。

? ? 宋蘅性子清冷,除了必要的府中的奴仆并不多,城安便讓她帶來的宮娥幫著去準備茶點。一時之間,廳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 ? 城安坐在上首,神色傲然,注視著宋蘅的眸子卻難掩那熾熱的愛慕之意,宋蘅好似未察覺般,神情淡淡。

? ? 許久,城安終于忍不住,她起身走至宋蘅身邊,宋蘅也跟著起身。

? ? 她說:“宋蘅,本宮配不上你嗎?”

? ? “殿下身份尊貴,是下官不敢肖想。”

? ? 她瞪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他在說謊的痕跡,可她失望了,他的神色平淡至極,接下來,她做了一個瘋狂的舉動。

? ? 她仰頭去親吻他的唇,宋蘅微微一愣,卻轉而開始推她,可她伸手環著他的脖子,死活不肯松開。后來,親吻變成了啃咬,鮮血的氣味在口腔中極為濃郁。

? ? 他冷冷一笑,竟抱住她的腰開始回應她,他狠狠地撕咬著城安的下唇,那親吻好似在懲罰,讓她痛苦的呻吟出聲。

? ? 許久,他放開她,臉上竟浮現出從未見過的怒意,他的目光掃過她紅腫的唇:“這樣,你滿意了?”說完,拂袖離去。

? ? 宋蘅整個下午都待在書房處理政務,直到天色漸暗,才合起公文走出書房。候在門外的長隨見他出來,立即迎上去:“爺,您可出來了,公主殿下今兒不回宮了,這會兒正在您院子里呢。”

? ? 宋蘅的腳步頓住:“陛下可知曉?”

? ? “公主已遣人回宮稟了陛下,說公主留下以示皇恩浩蕩。”

? ? 他不禁冷笑一聲,她為了留在他這宅邸可真是用心良苦,揮了揮手,示意長隨退下,他獨自踱步。

? ? 當宋蘅到達院子里時,城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桌上兩盞青釉描金酒杯,似是察覺到他的到來,她素手執一頂白釉小壺把那盞空著的酒杯斟滿,抬頭看他,眼睛濕漉漉的似蘊了水霧一般,兩頰微紅,又說不出的媚態:“坐下。”聲音軟糯,好似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

? ? 他微微一怔,卻也聽話地坐在她的對面看著她。

? ? 她說:“宋蘅,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宋蘅,你為什么不娶我?……你娶我,好不好……”兩行清淚自她的腮邊滑落。

? ? 她的目光讓宋蘅的心一揪,可他卻只能說一句:“你醉了。”

? ? 城安把臉埋在臂彎,低低的哭泣,哭聲越來越小,最后停止。

? ? 清冷的月光照著城安如火的衣衫,他微微嘆了口氣,把她抱進房里,放在榻上。

? ? 看著那如玉的睡顏,他的眸中閃過一絲心疼,用手指撫平她緊蹙的眉。他又何嘗不想娶她?只是,城安,你再等等我可好?等我親手除去那害我宋家滿門,使我不得不隱瞞身份入賤籍的奸佞小人后我以宋氏嫡長子的身份娶你。城安,你等等我。

? ? 宋蘅輕輕吻在她的臉上。起身,吹滅燭火,離開。


? ? 城安站在城樓上,城門外的那個少年身著金甲,騎一匹戰馬,渾身充斥著那殺伐果斷的冷冽之氣。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終是一聲令下騎馬遠去,那長長的軍隊跟在他的身后卷起滾滾黃沙。城安一直站在城樓上,直到整支軍隊消失在天際,直到滾滾黃沙落下,了無痕跡。

? ? 三日前,皇上在承乾殿中把城安公主尚于宋蘅,宋蘅抗旨不遵,乾安殿前跪了一夜。

? ? 那夜,城安提著一盞宮燈,站在他的身邊,她的背挺得極直,目光平靜的注視著面前緊閉的殿門,聲音冷漠:“你若不愿,我去求了父皇。”

? ? 第二日,宋蘅被皇上調去邊關抵御匈奴。

? ?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知道嫖姚校尉宋蘅寧愿去邊疆也不愿迎娶城安公主。

? ? 那年暮秋,邊關傳來捷報,皇上龍顏大悅,早已忘記了之前宋蘅抗旨的事。

? ? 那日,城安正在太子的東宮與他一同下棋,質地瑩潤的白子落盤,城安笑意盈盈地望著他:“太子哥哥,你輸了。”

? ? 太子微微一怔,繼而笑道:“甘拜下風。”端起茶盞,狀似無意般,“邊關傳來捷報。”

? ? 城安兀自低頭,漫不經心:“那又如何?”

? ? 聽她如此,他也放了心,點點頭:“無妨,我去看書,你隨意。”

? ? 她待他走后,才扯出一抹苦笑。

? ? 第二年冬,那日正下大雪,城安在屋子里為太子繡香囊,她宮中的公公急急忙忙跑進去跪在地上:“殿下,邊關來報宋將軍深入沙漠腹地便又趕上大雪,現下,不知所蹤。”

? ? 她微微一震,手中的針不慎刺傷了手指,血珠頓時涌出來。

? ? 后來,城安日日為他祈福,直到再次傳來消息。

? ? 宋蘅在邊關一待三年,城安也為他祈了三年的福。

? ? 宋蘅歸來的那日下著細雨,整座京都萬人空巷只為一睹這少年將軍的風采。文武百官在承乾殿前跪了一地。她隨皇帝和太子站在城樓之上,樓下的男子身著鎧甲,身上已多了戰場上的冷冽肅殺之氣,俊逸的臉也變得更為堅毅。

? ? 宋蘅抬頭,定定地注視著城安,她低頭俯視他,冷漠高傲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的眼神淡漠,仿佛,他們不曾相識。

? ? 他微微一怔,驚慌失措的望著她,以致皇上的旨意他都未聽清楚,直到身邊的副將喚了他幾聲,他才意識到自己該下馬接旨。

? ? 宋蘅因大破匈奴而被封兵部尚書。

? ? 后來,城安深居宮闈未關注朝政,只隱約得知前朝翻了件陳年舊案。

? ? 她斜斜地倚在貴妃榻上,只著一件素色長袍,墨色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手中執一盞青釉茶杯,微微一抿,放下,又執起一枚白子輕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看向對面溫潤如玉的太子。

? ? “聽說近日翻了件陳年舊案?”

? ? 太子的手微微一頓,抬頭見她眉間一派平和這才落下那枚黑子:“嗯。景陽伯張懷,吏部侍郎常晦夷等人貪墨眾多,結黨營私,意欲謀反。父皇命刑部尚書以及宋蘅審查,罪名落實,卻也從景陽伯府中搜出了當年他陷害安國公的證據。”

? ? 城安輕輕挑眉,想不到這等案子也能翻盤。安國公一案發生那年她才七歲,雖是如此,她當年卻也有所耳聞。

? ? 那年安國公宋玄清被指與外族勾結且府中藏有大量與匈奴來往的信物。宋玄清素來清正廉明,故此事影響極大,宋府一家上下三百多口人成年男子皆被處以死刑,老幼婦孺流放邊關,如今怕是也死完了。

? ? “還有一件事,你可知道?”

? ? 城安好整以暇,等著他說。

? ? “宋蘅是安國公宋玄清的嫡長子,如今父皇已重封爵位……”

? ? “啪。”城安手中的白子滾落在棋盤上擾亂了一局棋,她面色震驚,久久不能回神。

? ? 那之后,宋蘅在前朝更加肆無忌憚,竟位至丞相。

? ? 而城安也未見過他,直到皇上駕崩。

? ? 先皇駕崩,太子繼位,城安也搬離了皇宮到了她的公主府,先皇最寵愛的公主以及新皇一母同胞的妹妹的身份讓她的公主府門庭若市,終究是疲于應付,她便索性關了府門倒也樂得自在。

? ? 已是冬日,她側臥在暖閣的軟榻上,手中捧著暖爐,閉著雙眼聽身邊的侍女給她讀那案幾上的一摞奏折。

? ? 還未看完一個嬤嬤就又抱著一堆奏折進來,放在案幾上,眼瞧著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城安聽到動靜,睜開雙眼,看到面前只增不減的奏折不由揉了揉眉心。

? ? 新皇登基已一年有余,新皇善書畫,卻不喜管理朝政。剛開始時有首輔大臣輔佐著也無甚差錯,可后來皇上竟將書房搬到了嫻妃宮中,與嫻妃共理朝政。

? ? 那些老臣日日痛心疾首的高呼“后宮不得干政”,皇上竟理也未理依舊我行我素,老臣們這才把折子遞到了公主府,請公主出山規勸皇上。

? ? 城安不由喃喃出聲:“嫻妃……”手指輕叩桌面發出輕響,卻聽得下人來報:“宋相求見。”

? ? 她微微一愣,起身,讓侍女為她更衣,足足讓宋蘅等了她半盞茶的工夫。

? ? 城安到時,宋蘅正坐在下首,他著一襲玄色長袍,眉目平和,待他見了禮城安才神色倨傲地坐在上首:“不知宋相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 ? 宋蘅起身,雙手拱立:“請長公主殿下規勸陛下。”

? ? 城安竟輕笑一聲,她就知道,他怎會為了別的事來找她。冷哼一聲:“你今日便是不來,本宮明日也會面見圣上。”

? ? 他還道她終日閉府不出此次也會拒絕,倒是未料到她會如此爽快。

? ? “城安,你若不愿也無妨,我……”

? ? “宋相想多了,還請回吧。”她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起身走出大廳,徒留宋蘅一人。

? ? 他苦笑一身,終是離開了公主府。

? ? 城安猛地起身,冷冷地說了句:“放肆!”便轉身離開,皇帝也無可奈何,讓身邊的內侍喊了句“退朝”也匆匆離開。

? ? 宋蘅跪在大殿中央久久未曾起身。

? ? 城安自那日進宮面圣,變為封為“攝政長公主”與皇帝共理朝政,皇帝也把書房搬回了乾安殿。

? ? 那日,宋蘅跪在承乾殿中字字鏗鏘,說長公主未立駙馬不利于社稷安定,乞求將公主尚于他。

? ? 此言一出,殿中極為安靜,眾臣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附議,當年宋蘅寧愿遠赴邊關也不愿娶城安公主滿朝皆知,如今,卻又求娶,他這是把城安公主當成了什么?

? ? 城安只覺胸口如被一塊大石壓著般透不過氣來,往日他拒絕娶她使她淪為皇族的笑柄還不夠嗎?如今到還想來羞辱于她。

? ? 她起身,聲音如玉石相擊般擲地有聲:“安國公宋蘅自明日起鎮守邊關,沒有詔令,不得回京。”然后離開大殿,寬大的袖擺隨著她的走動而飄動。

? ? 那晚,城安靜靜地坐在公主府園子里石亭的石桌旁,仰首,把酒杯中的酒灌入口中,辛辣的液體順著流入腹內倒是升起一股子暖意。

? ? 她依稀記得,她在宋府的那個夜晚好似也是這般自斟自酌,宋蘅,還吻了她。她輕輕撫上自己的唇,卻又自嘲般的輕笑出聲。他曾那般羞辱于她,她還在想什么?

? ? “城安。”熟悉的男聲自身后想起,卻不同往日里的清朗,帶著一點點的沙啞。

? ? 她如同電擊般,斟酒的手也僵住。許久,她才放下那白釉小壺,轉身強裝鎮定:“我的公主府何時是你想進就進的地方?”

? ? 宋蘅不似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散發著一絲頹廢的氣息,也沒有著往日里穿慣了的玄衣,只一件白袍。

? ? 他說:“城安,我能不能不走?”他的話里竟帶著乞求。

? ? 城安冷笑一聲,那曾經讓她淪為笑柄如今權勢滔天的宋相竟乞求她。她哈哈大笑,眼角卻閃著淚光,直到淚珠劃過腮邊:“離開我的公主府!”聲音隨輕卻極堅定。

? ? 他走到她的身邊緊緊抱著她,把臉埋在她的頸窩,她竟出奇地沒有馬上掙脫,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 ? 待她再次睜開雙眼時,園子里已只她一人。

? ? 他走了,連夜離開京城,到了邊關。

? ? “公主,葉城失守!”

? ? 城安坐在乾安殿中扔掉自己手中的折子,吩咐身邊的宮娥:“宣太醫守著皇上,若出了岔子,本宮唯你們是問!”

? ? 宮娥們戰戰兢兢地跪下應了聲,才走出殿門。

? ? 待只有她一人時,她靠在軟椅上,揉了揉眉心,多日來的倦態都顯露出來。

? ? 宋蘅已于八個月前謀反,宋軍打著清君側的名號,那早已看不慣城安當政的人紛紛投靠其麾下。宋軍一路勢如破竹,如今倒也快打到京都來了。

? ? 她微微嘆了口氣,去了皇上的寢殿,嫻妃是宋蘅安插在宮里的細作,她給皇上長期服了五石散,雖后來發現,卻也無力回天。

? ? 皇帝身形消瘦,無神的雙眼定定的望著頭頂的紗幔,待看到城安時才勉強有了點兒精神,他的嘴唇翕動,往日瀟灑俊秀的模樣早已消失不見。

? ? “城安……”

? ? 城安連忙湊到他的跟前:“皇兄,我在……”

? ? “城安,你不要因我……就怪罪于……怪罪于嫻妃,我,想她無恙……”

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城安的頭發,記得幼時,她總喜歡跟在自己身后,若是自己,此生未入帝王家,該有多好。

? ? 忽然,他的手重重地垂下,城安猛地抬頭,雙眼通紅,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嘶聲力竭地大喊:“太醫,太醫……”

? ? 昏暗的燈光照應著長長的走廊,燭火不停地跳動,火舌吞噬著黑暗,地牢中極其陰暗潮濕,嫻妃就坐在城安的面前,只是,兩人之間隔著一道木門。

? ? 嫻妃坐在一堆干草上,披頭散發:“你知道這兒有多冷嗎?城安……”

? ? 她打斷了她的話:“你害死了我皇兄。”

? ? 嫻妃愣愣地看著她,許久,卻發出凄厲的笑聲,眼角閃著淚光:“他死了?他終于死了,他是不是說不讓你傷害我……哈哈哈……他是愛我的,他是愛我的……”說完,竟一頭撞在那面斑駁的長了苔蘚的墻上。

? ? 城安看著她的身體軟軟的倒下,然后閉上了雙眼。

? ? 永安四年,皇帝駕崩,謚為歷孝帝。同年,城安長公主登基為女帝,年號未改。

? ? 城安拔出一直掛在乾安殿的那把劍,劍身銀光閃閃,寒氣逼人,殿中的官員跪了一地。

? ? “臣等誓死追隨陛下!”

? ? “臣等誓死追隨陛下!”

? ? ……

? ? 宋軍,已至城下。

? ? 城中的百姓依稀記得,那時一個冬日的午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他們的命運,是被屠殺,還是被奴役?

? ? 寒風瑟瑟,城門外那面寫著“宋”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落日的余暉,為這場景添了絲悲壯。

? ? 城安身著紅色的鳳紋衣袍,妝容精致,緩緩地登上城樓。

? ? 護城河的水已被鮮血染紅,城前的平原橫尸遍野,大片的鮮血滲入土地,這是她的子民啊。

? ? 她低頭,冷漠地注視著城下烏壓壓的軍隊,為首的男子面如冠玉,一身銀白鎧甲。

? ? 她說:“宋蘅,若你不傷城中百姓分毫,朕把它送給你。”

? ? 他定定地注視著她的雙眸:“我只要你嫁給我。”

? ? 她看著他,看著他身后的軍隊,看著他身后的她的子民的尸體,忽地笑了。她說:“宋蘅,若你能把那朵花給朕摘下,朕便嫁給你。”她指著遠處陡峭的山崖邊一朵不起眼的小野花。

? ? 他調轉馬頭,朝山崖跑去,卻聽到身后將士們的驚呼。

? ? 他回頭望去。

? ? 那著紅衣的女子從城樓上一躍而下,身形瘦削竟如蝶一般單薄,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只覺耳邊嗡嗡作響,腦子里一片空白,急速奔向她的身邊。

? ? 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 ? 他抱起她,她的鮮血在他的白盔甲上留下了痕跡,他無助地喊著她的名字:“城安,城安……”

? ? 她的眼里有悔也有心疼,“宋蘅,若是……若是那年,我沒有遇見你,該有多好……”

? ? 她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眉眼,最終卻無力地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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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 永安五年,歷朝滅,女帝殉國,宋蘅登基為帝,改國號“安”,在位四年政治清明,后禪位于歷朝皇族后裔,歸隱山林。

? ? 雖已建立新朝,那前朝末期女帝的傳奇卻在民間流傳甚廣,只因城破那日女帝的尸首不知所蹤。有人說,她的尸體葬于皇陵,也有人說,女帝羽化飛仙,他曾見她駕鶴云游。總之,眾說紛紜。

? ? 雪下得極大,地面上已鋪了厚厚的一層,一個披銀白色狐裘的男子坐在一座墳塋前,幾乎與這漫天的白融為一體。

? ? 那墳塋不大,墳前的石碑上的石刻用行書寫著幾個字“愛妻城安之墓”。

? ? 男子俊逸的面容在這冰天雪地里愈發顯得眉目如畫,他手執白釉小壺將放在墳塋前的酒杯斟滿,又拿起自己的酒杯,沖墳塋行禮,“城安,你看,今兒又下了雪。”說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 ? 不知過了多久,風越刮越大,男子起身,走進墳塋旁的竹舍。墳塋上還未枯死的蒿草隨著風輕輕擺動。北風卷起漫天的飛雪飄向天空,又紛紛揚揚地落下。



公眾號:古風沐沐(gufengmumu)

身處塵世,心懷風月詩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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