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夏日中午,獨自值班。911病房突然傳來一聲可怕的驚呼。一名家屬飛奔過來,大聲呼叫:“護,護士!!”我沖過去。16床的那位老人正大口大口的吐著鮮血。枕頭和半截被子褥子已經被鮮血和發黑的血塊充斥。我心里一沉,臨床經驗告訴我:完了。
這位老人,食管癌晚期,無藥可治,一直保守治療。且前幾日出現消化道出血的癥狀。一直給這位老人連續使用大劑量的止血藥物。并已經告知其家屬,老人的病情及可能的發展。一再告誡他的家人不要離開病區。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的家屬卻不見了。只剩下他的臨床的那位病號嚇得瞪大眼睛,下巴快要掉到負一樓的地下室去!我急忙跳過去一把拉上隔簾。轉身用雙手扶住老人,老人一口鮮血噴出來。直直的噴在我的雙手和白大褂上。我的胸口和肚子上瞬間感覺一股溫熱。但是我不能松手,不然老人可能會栽下床去,我大聲呼喊醫生,呼喊病人家屬。主任趕過來,他的家屬卻不見蹤影。我大聲喊著,讓其他病人家屬趕快去找其家屬。主任見我脫不開手,連忙推過來搶救車,我讓其他病人家屬幫忙扶住老人,自己趕快打開搶救車抽吸藥品。主任一邊下達口頭醫囑,一句話沒有說完,就見那位老人“傲”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我抽吸好藥品回頭,扶住老人的那位男子頭別向一邊,緊閉著眼睛。兩只手扶住老人肩膀,只見老人口中耷拉下來一根長長的東西,粘稠的滴著血。一直耷拉到被子上,我詫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看了主任一眼,他緊緊的皺著眉頭。大聲喊著:“病人家屬來了沒有?來了沒有?”我正準備復述醫囑執行,再看一眼老人。一下子反應過來!媽呀!舌頭!老人把自己的舌頭咬斷了!!
我拿著注射器。一時不知所措,只小聲叫道,主任……
主任掀開被子看了看,棉被已經被血浸透。主任用床單擦干凈老人的手腕,測量一下血壓, 老人胸前全是血,還耷拉著那根舌頭。我急忙摸摸老人的脈搏。 主任沉思了幾秒鐘。說道:“不用搶救了。”
我急忙說,主任,他的家屬還沒有來啊,如果不搶救他家人會不會鬧啊。
主任沒有看我。“現在搶救,一點意義也沒有。你也知道,消化道大出血……沒用的。他的家人來了讓他們找我。”
病房可怕的安靜,時間好似停止,又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病房外聚集了大量看客,主任和我站在病床前,我小聲問道:“已經死亡了,主任,要不要通知行政總值班?”主任擦了擦手上的血:“不用了,只等他家屬來吧。”
說話間,他的家屬已經趕來。我忍不住大聲吼出來:“你去哪里了啊?不是告訴你不能離開的嗎?”他的大兒子,個子矮小。突然看到我的身上全是血,嚇了瞪大眼睛。他的父親半坐在病床上。身上床上全是血。無法讓其平躺,那根舌頭還耷拉著,極其恐怖慘烈。他站在那里,傻了。
主任告知他不再搶救,病人已經不行了,趕快通知家人安排后事。男子瞪大眼睛看著他的父親,只不住的點頭。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哭。主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緩過神來,只是依舊呆呆的站在那里。我上前去:“我現在趕快打電話通知你的家人!再準備東西安排老人的事情。我們先讓老人躺下來好嗎?”他醒過神來,哆哆嗦嗦的走到床邊讓他的父親平躺,用手將他父親的舌頭慢慢塞回去。不讓我插手。他的臉色慘白。想哭又沒哭。復雜的表情。不知所措,歉意,傷心,忙碌,悲痛,交織著。
我洗了手,脫下那滿是血的衣服。內衣來不及更換,只用濕巾簡單擦了擦胸前的血。拿了一件干凈的白大褂換上。穿著那件滿是鮮血的衣服在病區走實在太恐怖。
將911其他病人調至其他病房,剛才那位幫忙扶住老人的男子慌亂的收拾他們的用物,飛速的打包。我推來輪椅要他的父親坐在上面去其他病房,男子卻一把抱起父親快步走出去。那樣子真是好笑,好似他晚出去一會就會有什么吃了他一樣的。我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將老人那滿是鮮血的被子抽出,換上一條新的。墊上干凈的枕頭,讓老人仰面平躺。擦干凈老人皮膚上的血跡,慢慢的幫老人做完終末護理,蓋上白色床單,遮住臉龐。病房的燈發出微弱的光,墻壁電視上正在重播某年的春節聯歡晚會,主持人激情昂揚的感謝大家收看,明年再見。我拿起遙控器關上電視。
他的其他家人還沒有到。病房只有死者,我,他的兒子。空氣中又出現了那種安靜的可怕的聲音,我俯下身輕聲告訴他,我先出去,還有其他病人需要我照顧。有什么需求和需要幫忙的可以隨時叫我。那男子看看我,呆呆的點點頭,我便退出病房。輕輕合上門。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到房間內突然爆發出的痛苦的,冗長的男人哀嚎,一聲又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