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柳非去西藏的另一半原因是為了趙敬華。當年在處理后事時,何柳與趙敬華的哥哥趙建華有了幾次接觸,何柳在恍惚間,對人對事都遲鈍著,趙建華要何柳的手機號碼,說妹妹有留給何柳的東西。張敏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何柳,一把拉過趙建華:“你挑挑時候吧,何柳再受不了刺激了,回頭送給我,我來轉交。”趙建華搖搖頭說:“回頭再聯系吧?!?br>
處理完后事半個月,張敏每天陪著何柳,眼見何柳不吃不喝無聲地流淚,臉色漸漸地蒼白下去,張敏便硬拖著何柳去上班。就算何柳承擔不了具體工作,也好過守在那個房間,到處都是李朝陽痕跡里觸景傷情。如此一晃過了半年,何柳瘦了二十斤,尖尖的下頜有了刀削的線條,正如田震所唱:蒼白憔悴,傷痕累累。趙建華再次見到何柳驚得愣在當場:“你是何柳嗎?怎么會這么瘦?”何柳淡淡說道:“沒有,只是胃口不好,趙哥有什么事找我?”“我妹臨走給我發了條短信,讓我把她的日記交給你,你……”“對不起,趙哥,我對別人的隱私不感興趣,請您帶回去?!薄昂瘟壁w建華伸手擋住了轉身的何柳:“對一個已經離開的人,原諒她吧,何況她并不是有意要傷害你,逝者如斯,也希望你看過日記,能得到解脫?!焙瘟局?,不看趙建華,也沒有接受的意思,趙建華的目光停留在何柳的側臉上,有些憐憫,有些傷感,也有些無奈:“何柳,敬華并沒有破壞你的家庭,這些年她過得也挺痛苦,我們只怪她脾氣古怪,怪她給我們家人丟臉,哪知道她過得如此痛苦,如此孤單,現在我理解了她,也心疼她不愛惜自己,如果你不想被假象蒙住了眼,就看完它。”何柳垂下頭:“我相信的是我們家李朝陽,無論她想說什么,對我來說,都是痛苦的折磨,我只是不想再揭開那道疤?!薄熬退憬o我個面子吧,哪怕那些真相已經不再重要,我也不想讓我妹妹人都走了,還擔著惡名。”趙建華的聲音哽噎了,一個大男人的悲傷此刻引發著何柳的感同身受?!昂冒??!焙瘟舆^了趙建華手里的袋子,沉甸甸的重量讓人沒有防備,何柳抬起的腳險些被絆倒,趙建華一把托住了她。何柳默默掙開,沒有再看趙建華,拖著袋子走回到辦公室。
用了一個月,何柳才看完了厚厚十五本日記。一年一本,趙敬華十五年的感情深深地埋藏著。那些模糊的片斷真切地展露在何柳面前,辛酸、痛楚、悲傷夾雜著敬佩、同情、憐憫,將何柳的心像一團面皮一樣輾平揉皺再輾平揉皺。
其實故事并不復雜,身材高大又幽默帥氣的外科醫生李朝陽還是未婚時,吸引著眾多懷春的少女們,其中包括剛分配到醫院時才十九歲的趙敬華。趙敬華最先的角色是情書信使,因為跟李朝陽一個科室,青澀的趙敬華更像是李朝陽的小跟班,所以常常有人求她幫忙給李朝陽遞情書,李朝陽似乎很享受眾星捧月的感覺,但他卻又不為一個個美女所動,趙敬華遞了情書,李朝陽被追求的那點自負不吐不快時,就會和趙敬華聊一些心里話,讓趙敬華就有些欲罷不能又心存幻想。終于,趙敬華為自己傳遞了一封情書,李朝陽很認真地拒絕了趙敬華:“敬華,你在我心里只是一個可愛的小妹妹,我在等我的女神。”一年后,何柳才帶著一絲書卷氣出現在護理部。輪轉到外科時,李朝陽一眼便認定了這個內修外放的女孩是他的女神,對何柳展開了別具一格的追求。
趙敬華的故事發生在何柳的視線之外,李朝陽也從未提起,所以,沒有人想到趙敬華的單身生活延伸到了二十九歲是為了李朝陽。趙敬華被拒絕后從未表現過不舍,她只用默默地關注和追隨著李朝陽,一直看著李朝陽戀愛、結婚、生子,直到三十歲才結婚,一年后又迅速離了婚。真實的原因并非同事們傳言里的外遇,而是趙敬華這些秘密的日記?;謴蛦紊淼内w敬華拒絕相親,獨自咀嚼暗戀的苦澀,她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哪怕家人認為她怪異也不肯改變。十年間,她也并未嘗試去接近李朝陽。而對西藏之行,趙敬華只在日記里寫下這樣一段話:“我從未奢求得到,從未熱望貼近,從未企圖破壞,這一世的愛戀只為你不屬于我的心痛,我以為這樣才是真的愛你,每次看到你的身影在每一處美麗的風景里,充實了我的心,我都只是躲開了,我以為躲開就可以平復自己的感情。這一次,我要任性一回。 西藏是我的夢,而你也是我的夢,這兩個夢迫使我鼓足勇氣,走到你身邊去。我仍然會做到默不作聲,不去傷害你和你的親人,還有我的親人。所以,請你們原諒我,原諒我這一次,真的,只有這一次。”這是最后一本日記的最后一段話,這段話末尾留了一組數字,7428556,970707,是有什么特殊含義的數字嗎?趙敬華未作解釋。此后,趙敬華跟著李朝陽去了西藏,西藏行程發生了什么?趙敬華或是李朝陽都未留下可以讓人解惑的記錄,何柳有些釋然,畢竟李朝陽從未背叛,得到了證實。但她也仍然帶著困惑,既然李朝陽未曾背叛,為何去世時懷里摟著趙敬華呢?這又明顯超出普通同事的情誼了。
這些困惑伴隨世人的眾多猜測一起壓倒了何柳的悲傷,讓她如春蠶吐絲,在歲月的煎熬里一點點包裹自己的心,慢慢成為習慣。
生活如抽動陀螺的鞭子,無論啪啪作響還是無聲舞動,都給了何柳最大的包容,讓她在高速旋轉中忘記憂郁。
理智上,何柳是愿意放下執拗的。可是五年來她對追逐的男人卻總熱情不起來。何柳像李朝陽當年執著地去遠行一樣,在情感上一直執著地守著李朝陽的愛情不肯放手。從送走李朝陽那刻起,西藏,成了何柳心頭揮之不去的心結,也成了何柳不能觸碰的疼。
何柳也寧愿相信李朝陽相信趙敬華,但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雖然沒有人明目張膽地在何柳面前議論這件事,但那些同情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仍帶給何柳無形的壓力,何柳帶著不解,帶著信任被褻瀆的憤怒,也帶著無望的悲傷度過了失去李朝陽的第一個年頭。
隨后的四年,何柳只默默地將李朝陽放在心底,從未提起。時間是療傷最好的藥,可以磨平任何傷痛犀利的邊角,當最難熬的歲月消逝,何柳發現,自己已經學會了忘卻。
說起來,何柳也欣賞溫文爾雅的鄭利民,但內心里有太多糾結使她放不開手去愛。她寧愿用繭包裹起自己,不使人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