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這一年的春天特別干旱。路兩邊的楊樹掛滿了車輛輾起的塵土。喝的水要到村外石龍溝里的一個小泉眼去,一瓢瓢地舀進桶里再挑回來。水帶著泥漿是渾濁的,要沉淀一下才能喝。種地也得用皮囊到幾公里外的水塘去拉,那里有個很陡的坡,往上走的時候水全控到后頭來,牲口拉得很吃力,人要幫著才能推上去。
正月里家里新上了一批蛋雞。打掃衛(wèi)生,消毒,生爐子保溫,婉兒和父親輪流值夜班,伺候這些小東西。母親的頭疼是青光眼引起的,需要動手術,可是家里活太忙,就拖下來了。她不能熬夜,生爐子的煤氣味會加劇她的頭疼。這樣父親和婉兒身上的擔子就更重了。
那天上午,從來不會拒絕別人的父親幫鄰居干完活,中午喝醉了。下午要去種棉花,他稀里糊涂地把車趕到地頭上。 一邊放水他還一邊嘟囔“咱誰也對起了……對起了!街面上的事我就不服……”
放著放著,忽然不知道怎么了,騾子一下趴到了地上,大桶的水“咣”地一下全傾到了前頭,水的重量全壓在了這個牲口身上。它驚慌地掙扎了幾次,不但沒爬起來,反而把腿別到車杠底下了。
母親和婉兒都嚇壞了。因為不趕快抽出來的話,它的腿很可能被壓斷。就在大家驚慌失措的時候,父親卻揮鞭沒頭沒腦地照著牲口抽起來!騾子被別在車套里一動也不能動,它拼命躲閃著迎頭而來的鞭子,幾次想爬起來都沒有成功。
“別打了!”婉兒喊著沖上去,和母親試著把車桿往上抬,卻一下砸在了腿上,立即鼓起了一個大包。 父親仍在狂怒地揮舞著鞭子“你們...不懂!你看它起來不!”
騾子的身上已經(jīng)鼓起一道道血痕,鞭梢已打斷了,父親又用鞭桿打...
“別打了!別打了!”婉兒爬起來,沖過去奪過鞭桿,憤怒地一折兩半!然后瘋了似的往下撕扯著那些套,狠狠地把這些東西扔在了一邊。在別人的幫助下,她終于把牲口從車里牽了出來...父親還在那邊說著醉話,她感到又悲哀又憤怒,覺得好累好累...
干旱的天氣讓人們的心情焦躁不安。村里還有人找來了神婆祈雨,當然也沒起什么作用,不過倒是陰了陰天。澆地的大井統(tǒng)一安排輪著澆,其實輪一次也澆不多少,大家甚至把旁邊菜園里一個小井的水也用壓井泉一點壓一點倒到大井里,攢一塊抽。縣上的地質隊派來了工作組幫著打梅花井,大家又把所有的水塘清淤泥,加深。
繁重的農(nóng)活累的人都精疲力盡,按母親的話說就是一到黑天就摸不著炕沿,倒頭就睡著了。
精心飼養(yǎng)了兩個月的小雞已長得非常活潑可愛。割麥子的那些天處理了一批公雞,隨之,雞開始有零星死的了,而且不斷發(fā)現(xiàn)病雞。雖然從飼料配方到衛(wèi)生防疫,一個環(huán)節(jié)不曾落下,又四處打聽,多方求問,始終沒搞清到底是哪種疫情引發(fā)的死亡。
附近養(yǎng)雞規(guī)模最大的范家丘也有大批雞死 亡,這越發(fā)使大家惶惶不安了。
那些日子,母親常常發(fā)火,說些讓人喪氣的話。父親的脾氣也很暴躁,兩人經(jīng)常為一點小事或一句話就吵起來。
父親是一個很要面子,樂于幫人家卻不愿求人幫自己的人。他喜歡養(yǎng)騾馬,不喜歡養(yǎng)牛,嫌太慢。但是母親卻想養(yǎng)牛,一年還能生一個小牛呢!那樣也不用老去給鄰居們打外隨了。但是父親偏偏找別扭。那天他套上騾子,給它蒙上眼,讓它在場里壓麥穰。這頭騾子不會轉圈,一轉就暈,走不兩圈就扭扭歪歪要倒的樣子,半天也沒順上套。父親聽著母親的嘮叨憋著一肚子火,又一次揮鞭朝牲口打去,騾子一步步后退,最后掉到了旁邊溝里,腿被灌木叢和鋒利的石尖豁開一道口子。
婉兒對父親的暴怒有些不滿了。在家里空氣緊張的時候,她曾盡力強作歡顏,想讓大家高興起來,可她發(fā)現(xiàn)她根本無法改變別人。父母彼此傷害的話聽著讓人寒心,她努力使自己別理會這些,保持冷靜,高興一點。
(明天將是最后一期,暫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