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來蘭亭春游,哥幾個吃酒賦詩,但王羲之的心情卻總是爽朗不起來,北伐在即,東晉偏安江南,如今還是內憂外患一團糟,這公務員當得一點都不省心。除了國事,家事也不讓他省心,他的這些兒子們,沒有一個讓他特別滿意的,真是讓人糟心。
今天小伙伴們算是喝盡興了,寫了不少詩文。謝安說:老王,你來為今日所作文集寫個總序吧。
老王沒法推辭,于是在桌上攤開一張蠶繭紙,拿出一根鼠須筆,看了一眼對面醉眼惺忪的謝安,提筆開始寫。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
今天一下筆,老王便感覺有如神助,他自幼擅長書法,被稱為天才。所謂天才或天賦,只是優秀的練習技術這個過程帶來的結果,所以你要說天才就是能夠找到優秀練習技術的人,他肯定不會反對。只不過這些技術是可以找到規律并且習得的,并不是什么神秘莫測的玩意兒,更不是天雷滾滾只劈中了你一個人。但是今天不一樣,他感覺今天寫下的字,已經超越了技術的范疇,任何天才都無法抵達。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
老王寫完一句,心想自己不久就會告老還鄉,這些兒子們,多少還算有些出息,看一眼坐在不遠處的次子,凝之是他最不放心的。雖然他很努力,但其實沒什么用,而他主意又大,老王的意見也聽不進去。
他就像所有瞎努力的人一樣,注定是無法有所成就的,因為瞎努力意味著這人是外部驅動和結果驅動的,也就是說這些人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作努力狀,大量精力被花在時刻評估結果后的焦慮上了,所以無法進入刻意練習那種全神貫注的狀態,談何享受過程,就更加無法持續了。另外,瞎努力必然導致營養睡眠不足身心俱疲,等于自毀硬件。
凝之只適合干創造力要求低,執行力要求高的工作,適合獎懲機制驅動,KPI和效率為王的工作環境,這些他能做得很好。但無法完成認知水平要求高,創造性要求高的任務,這些任務包含大量未知,不可控因素,沒有清晰路線圖,這會使得他們非常焦慮,外部驅動人格只會更加加劇這種焦慮。他還是好好當好他的公務員吧,當官這種事情,不需要太多天賦。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娛目騁懷,信可樂也。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矣。
獻之不足十歲,今天沒寫出詩來,罰了不少酒,山東血統生,紹興水土養,喝點酒沒什么大礙。獻之一直不相信天賦論,盡管他是幾個兒子中天賦最高的,當然跟老爹比還是差一點。他認為學習本身是可以學習的,他總是在“刻意”練習,尋找不斷提升的練習方法,他幾乎是唯一一個不算瞎努力的孩子。他認為身體是可塑的,大腦也是可塑的。而老王認為,他這些兒子中,只有獻之的大腦,可能是可塑的,其他都不行。老王啊,你真是個老古板,獻之在八歲那年這么對他說。
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右將軍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余姚令會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斗。
老王寫到這便蓋印收工。回看一眼剛剛寫的《臨河序》,簡直不像自己寫的,老王擅長寫草書和楷書,行書本非特別擅長,今天算是寫到一個新境界了。
雖說老王是書法天才,但他也常常全力以赴地一整天一整天地練習,人腦這個20瓦的設備,老王最清楚他就算努力一整天,也做不了多少有用功。但創作這種事情,練習會是工作效率成加速態進行,而從無到有,則是加速過程中的飛躍。今天這個《臨河序》絕逼是從無到有的飛躍了。
他得意地看了眼謝安,謝安似乎領會了意思,跑過來看,并很配合地把嘴巴張成O型,醉酒的臉更紅了。
“不是說好了取題為蘭亭集序么?”沒想謝安冒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我改主意了。”老王怏怏地說。
“那不行啊,這不是逗大伙兒玩嘛”
“回頭我再寫一稿不就完了。”老王說著要去拿剛寫的《臨河序》,“我只是寫著玩,撕了再寫不就行了。”
謝安撲了上來,趴在紙上說:“哎喲老王,你瘋了,這是絕世神作啊,怎么能撕。”
“哈哈哈哈。”王羲之大笑,轉身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