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銀杏、楓香和懸鈴木都知道,當(dāng)它們受不了秋風(fēng)的寒冷,一片片飄落到地上的時候,世界就會有條不紊地變成彩色。
太陽光被調(diào)成了最舒服的溫度和角度,漂浮幼兒園的小朋友們,正三五成群地坐在一株蘑菇形狀的大榕樹下,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關(guān)于落葉的話題,這是他們的戶外自然課。
“小朋友們,請坐成一排,悠悠老師要開始上課了。”悅耳的女聲響起,老師走了過來,只見她快速地分解組合,變成了一塊超大顯示屏。
“怎么又是悠悠老師.......”小琪扭過頭,跟柳柳輕聲輕氣地說,柳柳是她的好朋友。
“是啊...她都講了一百多節(jié)課了,機器人就是不會累。”柳柳兩手一攤,也是一副無奈的表情。
“我想回家了......幼兒園好無聊......”小琪撇著嘴說,帶著幾分哭腔。
“我也想回家......”柳柳咬了咬嘴唇,紅著眼低聲說。
“落葉是大自然發(fā)送給我們的信號,這意味著,秋天來了.......”這時顯示屏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授課模式,兩個小朋友的對話雖然也一字不落地傳進(jìn)了她的耳朵,但經(jīng)過語義分析處理,她覺得這不是重要信息,于是直接忽略處理了。
小朋友們專心地聽著,他們進(jìn)入了學(xué)習(xí)模式,打開手臂上的傳感裝置,就能同步老師的授課內(nèi)容,與此相關(guān)的所有知識,都變成了細(xì)如發(fā)絲的光束,嗖嗖地傳輸?shù)剿麄兊脑颇X之中。
小琪沒有切換模式,她還在繼續(xù)發(fā)呆,同時使勁地揉搓著手里的落葉,過了很久,等她再張開手時,樹葉已碎成了無數(shù)的小片。
小琪鼓起腮幫,用力地吹了一口氣,樹葉碎片像蝴蝶一樣飛舞到空中,驚動了正在講課的顯示屏。
顯示屏立刻變回了老師的模樣,是長發(fā)飄飄,皮膚雪白,像天仙一樣的美女老師。
悠悠老師走過來,溫柔地彎下腰,抱起了小琪,又撿起一片樹葉,學(xué)小琪的動作,把樹葉捏碎了吹向空中,嬌笑著說:“真好玩!小朋友們,我們一起來吹樹葉吧!”
小朋友們聽了老師的話,紛紛切換到玩樂模式,加入進(jìn)來,不一會兒,天空中就滿是飛舞著的小碎葉片,紅黃褐綠,繽紛又熱鬧。
小琪依偎在悠悠老師的懷抱里,感受著她傳過來的親密電波,也開心極了,每次她有一點不開心或者發(fā)脾氣,老師總是能及時發(fā)現(xiàn),擁抱她,安撫她,悠悠老師真好。
02
一周的學(xué)習(xí)生活終于結(jié)束了,漂浮幼兒園也徐徐打開了大門,園如其名,這是一所漂浮在空中的太空幼兒園。
它擁有一年四季可調(diào)節(jié)的陽光和溫度,完全純凈的空氣,沒有污染的食物,最智能的硬件設(shè)備,最先進(jìn)的機器人服務(wù)系統(tǒng),在起居飲食生活學(xué)習(xí)各個方面,它都能給小朋友們提供最好的照顧。
漂浮幼兒園順利畢業(yè)的小朋友,未來可以直升漂浮小學(xué),小學(xué)順利畢業(yè),就成為可以定居太空城市的預(yù)備公民。
家長為了能讓孩子來這里上學(xué),他們自己也需要做很多努力,不論是身份、財富、基因、職業(yè)都需要經(jīng)過層層篩選,全部滿足才能擁有入學(xué)資格,再進(jìn)行一輪勝率極小的隨機抽簽,最后進(jìn)入學(xué)校的都是又優(yōu)秀,又幸運的小朋友。
這時家長們已經(jīng)早早地等候在大門外,他們駕著各色各樣的飛行器,排成了一列整齊的縱隊。
“小琪,下周見!”柳柳坐進(jìn)了爸爸的梭形飛行器,沖小琪揮了揮手,轉(zhuǎn)眼就消失在空中。
“小琪,再見!”小震坐在媽媽的摩托飛行器后排,抱著媽媽的腰,也跟她道別了。
“我先走了,小琪再見!”菲兒走了,小美走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朋友都被家長接走了。
最后只剩下小琪一個人,她左看右看,也不見爸爸媽媽的蹤影,再回頭看看身后空蕩蕩的操場,終于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悠悠老師走過來,抱住小琪,用濕毛巾仔細(xì)地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輕聲說:“小琪乖乖,不哭,你媽媽正在過來的路上呢。”她伸出手,按安撫程序指示,向小琪傳遞出親密電波。
“你走開!”小琪哭得小臉通紅,猛地一把推開她,向門邊跑過去,大聲地說:“我不要你!我要媽媽!”
“小琪乖,別生氣,老師陪你,老師給你講故事。”悠悠精確地識別出了小琪的憤怒情緒,她用更溫柔的音調(diào)說話,向小琪伸開雙手,做出擁抱的姿勢。
“我不要!”小琪慢慢地向后退,退到門邊,一種說不出的討厭情緒彌漫在她幼小的心中,她想離開這里,她想回家!
悠悠老師有的是對策,她不慌不忙地把手一揮,草地上就出現(xiàn)了一只可愛的小狗。
“汪汪!汪汪汪!“小狗正著急的叫著,原地轉(zhuǎn)著圈,想去咬粘在自己尾巴上的一塊棉花糖,卻怎么也夠不著。
“哈哈哈!”小琪被小狗逗樂了,跑過去說,“狗狗,別急,讓我來幫你。”
小狗沖她搖搖尾巴,又聞了聞她的鞋,做出一副討人喜歡的樣子,小琪一下子就忘記了剛才的不開心,蹲在地上跟小狗玩了起來。
小琪媽媽趕到了,一臉焦急的她走進(jìn)幼兒園,見到的是這樣一副歡樂景象:一輪人造的滿月已掛在了半空,月光下微風(fēng)徐徐,一群機械蝴蝶和機械精靈飛舞在樹下,閃爍著類似螢火蟲的光芒,女兒獨自一人在草地上奔跑,一只全息仿真小狗跟隨在她的身后,是上個世紀(jì)就已經(jīng)滅絕的品種。
小琪媽媽心里嘆了一口氣,她努力讓自己保持著微笑,招手柔聲呼喚:“小琪~~媽媽來了。”
樹下飛舞著的機械蝴蝶和機械精靈迅速組合到一起,變成了悠悠老師的樣子,她拉起小琪的手,把她送到了小琪媽媽的身邊。
只用了幾秒鐘,悠悠老師就傳輸完了這一周小琪的所有信息,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幼兒園,那只她變出來的小狗也跟著不見了。
小琪依依不舍地坐進(jìn)了媽媽的飛行器,咦?怎么換成了一艘船的模樣,還破破爛爛的,之前不是飛碟款的嘛......小琪偷瞄了一眼媽媽,見媽媽緊閉著嘴,神情十分嚴(yán)肅,小琪也變得不高興起來,她一路都沒有說話,兩人沉默地回到了家。
03
家里空蕩蕩的,不像平常的樣子,小琪心愛的玩具都不見了,只有十多個大大的紙箱堆在角落,爸爸正在埋頭把一些電子零件裝進(jìn)行李箱。
“回來了。”爸爸見兩人見了門,頭也沒抬,繼續(xù)忙著。
“嗯,都收拾完了吧。”媽媽走進(jìn)廚房,喚醒了家務(wù)機器人,把它設(shè)成了做飯模式,轉(zhuǎn)過頭問:“小琪,晚上想吃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吃....”小琪悶悶不樂地說,她蹲在了爸爸身邊,“爸爸,你又要出差嗎?”
“不是我出差。”爸爸停下手里的活,轉(zhuǎn)過身,很認(rèn)真地對小琪說,“是要搬家了,這周三,爸爸突然接到命令,以后要去海底上班了。”
小琪一片茫然,搬家是什么意思,她也要去海底生活嗎?噢,不!她怔怔地?fù)u了搖頭。
“我們要去住新房子了,多好呀。”媽媽遞給她一個削好的蘋果。
“我不要搬家!我還要上幼兒園呢!”小琪生氣了。
“我們要搬去很遠(yuǎn)的地方,你會有一所新的幼兒園,在海底,很美的。”媽媽摸了摸小琪的頭,笑著對她說。
“我不去!我就要上這個幼兒園!”小琪甩開媽媽的手,氣呼呼地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才發(fā)現(xiàn)她的小吊床,小帳篷,小熊公仔都不見了,只有一張潔白的床墊放在地上,空蕩蕩的好像沒有人住過。
小琪傷心地哭了,她在房間里找來找去,找不到一點屬于自己的東西,于是她去翻箱子,想把箱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放回原來的地方,卻惹得爸爸很生氣,她哭得更厲害了。
這真是一個倒霉的周末,小琪想。
她獨自呆在房間里,坐在那張空白床墊上,突然很想念悠悠老師,老師在的話,肯定會抱著她,安撫她,變著戲法哄她玩,才不會像爸爸媽媽一樣。
爸爸和媽媽忙著收拾行李,根本顧不上安慰她,在他們看來,搬家是比她還要重要的事,小琪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小琪做了一個美美的夢,她躺在漂浮幼兒園的草地上,悠悠老師變成了媽媽的樣子,坐在她身邊,輕聲地唱著歌,還扯下了白云的邊緣,捏呀捏呀,給她做成了一朵星星形狀的棉花糖......
04
不愉快的周末很快過完了,小琪哪兒也沒去,她在家里呆了兩天,最后終于接受了要搬家和轉(zhuǎn)學(xué)的現(xiàn)實。
星期一的早上,爸爸媽媽載著小琪,先把所有的行李都運到了空間傳送站,再飛往漂浮幼兒園辦離園手續(xù),原來那艘船型飛行器是兩用的,以后去海底生活,它也可以變成一艘潛水艇。
“悠悠老師!”一落地,小琪就高興地?fù)溥M(jìn)了悠悠老師的懷抱。
“你先玩一會兒,爸爸媽媽辦完就來。”
“好的!”小琪跑去找她的好朋友們,柳柳,小震,菲兒,還有小美......他們又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像往常一樣,周末又去哪兒玩了呀,看了什么動畫片呀,誰家又換了新機器人呀,那么多的新鮮事,多得聊不完。
悠悠老師在一旁傾聽著,微笑著,突然她拿出了畫筆和紙,只用了幾秒鐘,就畫出了一副小朋友們在談天說地的水彩畫,她再用手一抹,就給畫做了一個粉紅色的框,她把畫遞給了小琪:“小琪,剛接到通知你要轉(zhuǎn)學(xué)了,這個送給你,作為禮物。”
“謝謝老師,老師真好!”小琪撲上前去,親了悠悠老師一口。
小朋友們聽到了這個消息,都圍了過來,心里很是不舍,柳柳緊抱著小琪不放,小震說一定要去海底找她玩,菲兒和小美難過地哭了起來......湛藍(lán)的天空也一下子變成了淺灰色,樹葉蕭蕭落下,幼兒園里充滿著離別的感傷........
上課鈴聲響了。
悠悠老師突然站了起來,熱情洋溢地笑了,對孩子們說:“小朋友們,請坐成一排,悠悠老師要開始上課了。”她快速地分解組合,變成了一塊超大顯示屏。
“老師!”小琪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里,她接受不了老師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著急地叫了起來。
“這位小朋友,你是不是走錯幼兒園了?你不是這里的學(xué)生哦。”顯示屏說話了,卻沒有變身,它已進(jìn)入授課模式。
這時爸爸和媽媽走了過來,爸爸抱起小琪,說:“走吧,辦完手續(xù)了。”
“悠悠老師她......”小琪沮喪地指著顯示屏,淚水一下子從眼眶里涌出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怎么不愛我了?”
“轉(zhuǎn)學(xué)了,你的信息從她的系統(tǒng)里清除了。”媽媽說。
小琪失望地看著顯示屏,它正繪聲繪色地講解著太陽能與電池的故事,動畫很有趣,小朋友們也紛紛切換到了學(xué)習(xí)模式,專心地聽課。
悠悠老師不認(rèn)識她了,小琪在她那里,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小孩,她再也不是那個擁抱她,安撫她,陪她玩的悠悠老師了。
媽媽看著小琪失落的樣子,憐惜極了,說:“要不,你再去跟她告?zhèn)€別吧。”
小琪走到巨大的顯示屏前,伸出小手,摸摸了屏幕的邊緣,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小琪張開了雙手,想再擁抱她一下,雖然她現(xiàn)在不是悠悠老師的形狀,手臂剛碰到,顯示屏就說話了:“小朋友,請你到別的地方去玩,不要干擾我們上課。”
小琪再也受不了,大聲地哭了出來,她難過極了,比爸爸媽媽罵她的時候,還要難過,她永遠(yuǎn)地失去了悠悠老師。
“嗚嗚嗚......都是假的,她不喜歡我,她對我很好,從來不發(fā)脾氣,也不罵我......可是她不喜歡我......”小琪一路上哭得不停。
“傻孩子,她是機器人呀,只會按程序?qū)δ恪!卑职窒肓讼耄瑳Q定直說。
“長大后,你就會明白的,會發(fā)脾氣的愛,才是真正的愛。”媽媽抱著小琪,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動作很溫柔,手心也很溫暖。
他們飛呀飛呀,天邊出現(xiàn)了一片藍(lán)色的大海,小琪聽到了海風(fēng)呼嘯的聲音,夾帶著新鮮的味道,撲面而來。漂浮幼兒園的一幕幕往事,如海上的泡沫,隨著浪花出現(xiàn),又隨風(fēng)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