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羅木頭
—01—
? 唯是被舅舅叫醒的,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躡手躡腳地穿好衣服。舅舅推門出去后過了半響,隔壁房間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他和舅媽又吵架了。
? 這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唯輕輕嘆了口氣,把那條厚厚的圍巾環在脖子上。
? 唯在很小的時候就沒有父母了,聽舅舅說他們是在出海時遇難了,一股大浪把漁船打翻了,暴風雨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這三天中,年輕的舅媽提心吊膽的哄著懷里還在襁褓中的唯,舅舅試圖出海尋找他們的蹤跡,可是這天氣是在太過詭異,黑壓壓的烏云像個旋渦一樣集聚在海面上,大雨狠狠地砸向海里,海水波濤洶涌的翻滾起來,像只暴怒發狂的野獸,舅舅甚至在夜里都能聽見海風嗚嗚的凄厲聲,巨浪用力撞擊岸邊石頭的碎裂聲。這樣的鬼天氣,是萬萬不能出海的。
? 就這樣過了三天,暴雨驟停,附近的漁民在沙灘上發現飄上岸漁船的殘骸,漁船上的人都無一生還,把自己的命都獻祭給了大海。有人說,這是海神的懲罰,人們常年觸犯的海神的領域,捕撈各式各樣的魚種,不知有多少魚死在人們貪婪血腥的手里,這片海域,就是骯臟的屠宰場。也有人說,這場暴風雨只是天氣使然,一場意外而已,暴雨浪潮雖大,但是對于老一輩縱橫海洋的漁民來說,他們根據經驗推斷出暴雨的中心在西北方,巨浪不停的翻滾,雖然東海域的漁船也會有所波及,但還不至于把漁船碾碎。
? 漁船之所以會四分五裂,大家都說這是海底的鯨魚在作祟。這個年代,漁者都把鯨魚看作海妖巨怪,其身軀龐大,頭骨發達,體腔內脂肪多,眼睛極小,沒有淚腺和瞬膜,它們只要微微越出水面,張開嘴便可吞下無數艘船。也許是它們長相太過龐大奇怪,人們一向懼怕一切未知的稀奇古怪的東西,于是它們就成了人們口中的不祥之物。
? 但是后來,不知是誰,在一個偶然的機遇下捕獲了一頭長須鯨,這個英雄壯舉轟動了整片岸上的漁民,大家都來為他慶祝,這個年輕人還因此娶了鎮長的女兒,當上了新鎮長。
? 這頭死了的長須鯨在海灘上躺了整整一個星期,新鎮長在為不知要如何處理它犯難,有人提議說“鯨魚也是魚,為什么不拿去賣錢呢?”
? 鎮長覺得有理,便命人把鯨魚切開去賣錢,這鯨魚肉不僅價格便宜,且味極鮮美,很快成為魚市里最受歡迎的魚類。大伙們蠢蠢欲動,開始捕撈鯨魚,用它的脂肪煉油,用它的肉加工成食物,全然忘了‘海中巨怪’這一說,加上之前漁船的流言,漁民們更加順理成章的屠殺鯨魚,說這是替天行道。
? 雖說唯一家都是漁民,但是唯是絕對不會踏進漁場的,她不想看到鯨魚死前的嗚呼聲,還有屠夫猖獗的笑聲。
? 當她穿戴整齊后走出房間,舅舅已經在門口等著她了,舅媽挺著大肚子,艱難地為舅舅戴帽子,不知說了些什么,舅舅又碎了一嘴,指著舅媽大罵一通。
? 唯急忙迎上去開門,推搡著舅舅出門,說快要遲到了。舅舅與漁場老板約定的時間是九點,舅舅看看表,見時間確實來不及了,不情不愿地停止教訓舅媽,跟著唯出門了。
? 十月份天氣越發寒冷,那陰冷的海風夾雜著咸濕的海水味撲面而來,唯打了個機靈,頓時睡意全無。
—02—
? 她踩著柔軟的沙子,默默地走在舅舅身后。她看著舅舅的背影,他的肩膀依舊寬厚,卻不再挺拔,身子微微佝僂,可是練就的捕魚手藝卻是越來越好。
? 唯想起從前的時候,舅舅和舅媽還是很恩愛的,那時候舅舅家還很窮,舅舅每天起早貪黑,和一群漁民開著漁船去打魚,收成特別少,勉強能夠供得起溫飽。舅媽沒有任何怨言,仍舊勤勤懇懇地洗衣,做飯,哄唯睡覺。但是舅舅見不得舅媽吃苦,一有好東西便第一個想到舅媽,舅媽的眼睛不大好,舅舅每天都坐在床前為她按摩,用煮熟的雞蛋敷在她眼睛上,他并不知道雞蛋只對消腫起作用,舅媽每次都被敷的極不舒服,但是她一聲沒吭;冬天時,他們會擠在一起睡覺,唯靠著舅媽取暖,睡前舅舅會打盆熱水耐心的給舅媽洗腳,唯看見舅媽被搓破了一層皮,但是舅媽卻面不改色的任由舅舅擺弄,因為她知道這大概是舅舅這樣的莽夫柔情的一面。
? 自從捕鯨的狂潮興起之后,舅舅也加入了其中,生意越來越好,舊房子重建刷新,寬敞舒適,舅舅漸漸富有起來,和舅媽相處的時間變少了,一年中在漁場的次數比在家的還多。每次唯都會看到舅媽對著空蕩蕩的大房子發愣,唯靜靜地走過去擁住她,聽見了她無奈的嘆息。
? “小唯真乖,幸好你在?!本藡尰乇ё∥ǎ坝袝r候我真想回到以前的日子,盡管并不富有,但是……”
? ? 舅舅已經完全把生錢發財當成人生的目標,捕魚出海上,漁場生意中,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情,他會喝酒撒野,把怒氣發泄在舅媽身上,任何難聽的話都說的出口,不過好在他仍保持理性,沒有動手打她。以前舅舅會說些甜言蜜語來逗舅媽開心,現在瞪眼睛吹胡子,對著舅媽冷言冷語,一言不和就開始咒罵她。
? ? 大概有血緣的聯系,舅舅還是像從前一般疼愛著唯,每次回家都會給唯帶上一罐白花花的奶糖,他知道唯愛吃這個。
?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已經到了漁場外了,老板正在向他們招手。
? ? 老板很年輕,是鎮長的兒子,名字叫陽旭。時隔多年,當新鎮長變成了老鎮長,屠殺鯨魚的豐功偉績流傳成漁民間的飯后茶點談論的話題,老鎮長風光不再,他的兒子繼承了漁場,把鯨魚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 “你好你好。”舅舅恭敬地湊上前去,討好似的握住陽旭的手,這次來這是為了談過些天出海的合同,如果這筆買賣做成了,能撈到不少錢。
? “你好?!标栃窕匚站司说氖郑劬s一直盯著唯,他贊嘆道:“您的侄女真漂亮。”
? ? 舅舅點點頭,有些欣慰地說:“是的,她長得像姐姐,姐姐唯一留下的孩子……”
? “你好呀?!标栃穸Y貌的伸出手,說道。
? ? 唯微微頷首,點頭致意。她不喜歡這個陽旭,之前見過他幾次,她討厭他不懷好意的眼神,他貪婪的盯著她,眼睛直打轉,嘴里發出陣陣輕浮的笑聲,這讓唯對他的印象極差,不過她沒有告訴舅舅這些事,陽旭是舅舅生意伙伴,她明白哪些對舅舅重要,所以唯并不想讓舅舅操心。
? ? 陽旭收回手,不介意的聳聳肩,說道:“我們進去吧。”
? ? 舅舅眼里心里一直都想著錢,根本沒看出陽旭打的的如意算盤,急忙應聲說好。
? “舅舅!”唯突然抓住舅舅的衣袖喊道,她在漁場外都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
? ? 李袁本來是想帶侄女來見見世面,出海的行動也打算帶上她。但見侄女鐵青著一張臉,非常不舒服的樣子,再看陽旭的臉色沒多大在意,便囑咐幾句,讓她待在這里等著。
? ? 唯松了口氣,老老實實地在站在漁場外等候。
—03—
? ? 海風呼嘯,巨浪陣陣敲擊著石頭,偶爾有幾只海燕飛過海面。
? ? 唯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沙上作畫,突然頭頂傳來喘氣聲,唯抬頭,見來了兩三個人,推著一輛平板的手推車,推車上放著三個大籮筐,唯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子,湊近看了一眼,筐里有大小不一塊狀的肉,顏色暗紅,紋理細致,唯想起舅媽買來的牛肉也是這個顏色。
? ? 于是她問:“你們漁場還進貢牛肉嗎?”
? “哪能啊?!痹谧钋懊胬嚨臐O民應了一聲,似乎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話,“小姐,一看你就是沒吃過鯨魚,這是上等的鯨魚肉,和牛肉很像,但是鯨魚的肉更加美味鮮嫩?!?/p>
? “鯨魚肉?。。 蔽ǖ纱笱劬?,雖然知道現在吃鯨魚不是什么驚訝的事,但是舅媽從來都沒買來吃過,老一輩的人對鯨魚仍然充滿敬畏,‘海中巨怪’這名號依舊是老一輩的人所忌諱的,舅舅也從不吃鯨魚,剛開始也沒動過捕撈鯨魚的念頭,只不過鯨魚帶來的利益是在太強大了,舅舅迷了心竅才捕撈鯨魚。
? “小姑娘,這鯨魚處理起來可費事了?!蓖栖嚭蟮哪俏粷O民握著手柄,用力推著,“將它開膛破肚后,割開它的皮,一塊塊撕下來,露出血淋淋的軀體,接著……”
? “別說了”唯喊道,她一想到那個畫面,再看看籮筐里的鮮紅的肉塊,她渾身止不住的發抖,有一股惡心感涌上心頭,筐里散發出的血腥味刺激唯的神經,她手壓著胸口,輕咳了一聲,終于吐了。
? “真晦氣!”
? “現在的姑娘都那么嬌貴嗎?”
? “走走走,趕緊把貨運進去…”
? ? 載著鯨魚肉的推車碾壓著沙子漸行漸遠,漁民們抱怨的聲音也變小了。唯吐了好久,咳嗽一直沒有停,她不知道是不是把早上吃的東西吐得干干凈凈,連膽汁也被吐了出來的原因,眼睛一直擠著眼淚,一滴又一滴不停的出來,滴落在沙灘上,難受的不得了。
? ? 她緩了一會兒,順了一口氣之后好多了,擦嘴抬頭間,見到一個人站在她面前。
—04—
? ?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個子挺高,只不過他的眼神凌厲的嚇人,但是唯在意的不是這些,這個少年渾身都是血,特別是腹部上有很大的血印。
? “你怎么了嗎?”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問道,心說不會是被虐待了吧。
? ? 少年沉默不語,唯仔細的檢查,這才發現,透過破爛的衣服,少年的身上有許許多多的刀痕,同一處皮膚歷經數次劃開,已經破碎不堪了,這些細小的傷疤交錯著,刺的唯眼睛有些發疼,到底誰這么殘忍?
? “走,我們去看醫生!”言畢,唯順勢拉起他的手。
? ? 哪知少年突然暴起,甩開唯,猛地掐住她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人,該死?。。 ?/p>
? ? 唯努力掙扎,手不停地反抗,無奈力氣太小,少年手勁很大,她看見少年凌亂的頭發下決絕的雙眼,她不懂,他在絕望些什么。
? ? 在生死的邊緣,唯卻并不害怕,眼前的少年使她感到一絲好奇,更多的是覺得他可憐。她顫顫巍巍地抬起手,觸碰到少年的臉頰,輕輕拭去他臉上的血跡,說道:“有點臟?!?/p>
? ? 指尖觸碰的溫度令少年有些失神,他愣了半響,唯感覺脖子上的手松開了,她輕咳喘氣,少年慌慌張張后退幾步,頭也不回地跑進了漁場。
? “你等等?!蔽ㄏ敫先ィ瑓s又停住了,她站在外邊猶豫了一下,最終踏進了漁場。?
? ? 唯捂著鼻子,依然擋不住那濃重的魚腥味,漁場里有好多分區,安放著各類魚種,唯問了好幾個漁民,他們都說沒見過那個滿身是血的少年,唯只好強忍著惡心往更深處走去。
? “這次的貨物不錯嘛!”一個男人用干癟的手不停摩搓著龐大的巨物,仿佛在欣賞一具藝術品,眼睛充滿貪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