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孰。晉權臣大司馬桓溫病重。
皇帝厚賜大司馬,遣使者二人,前往探視。
大司馬設宴款待二位使者,酒至三巡,桓溫喟然嘆曰:“今上雖厚,可給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使者大驚,道:“大司馬想要什么?”
桓溫笑道:“我所求者,不過九錫而已。”
二位使者大驚失色,年輕的副使不顧正使的攔阻,憤然而起,指著桓溫道:桓溫,你想做反賊嗎?
桓溫卻不不以為忤,舉杯對眾人微微一笑,說道:“今日薄宴,無物下酒,我欲說些陳年舊事,為諸公助興,不知諸位愿聞否?”
眾賓客皆曰:“我等愿聞。”
“永和二年,我上表請伐成漢,朝堂諸公皆以為我必敗,作壁上觀。幸而將士用命,天佑我大破成漢,三戰三捷,乃克成都。朝廷若此,怎不令溫欲做反賊?"桓溫長身而起,嘴角不自覺浮起一絲微笑,緩緩舉杯說道:“此,當浮一大白否?
眾人皆舉觴曰:”當飲。“兩個晉廷傳召的使者,聽得瞠目結舌,那年輕的使者進退不得,不知如何自處。
桓溫又滿斟一杯,徐徐說道:”永和五年,石虎暴亡,偽趙大亂,此天以中原授我也。我上表請以北伐,朝廷不允。我統荊襄之眾移師武昌,誰知朝廷竟以殷浩為帥,率眾北伐。那殷浩是何人,不過清談之輩,終至喪師辱國。朝廷若此,怎不令溫欲做反賊?此,當浮一大白否?”
眾人皆曰:“當。”
副使已經訕訕地退回去坐下,聞言又如芒在背。二人坐不安席,舉杯也不是,不舉杯也不是。
桓溫又舉杯,略帶傷感地說道:“永和十年,我終得朝廷首肯,揮師北伐。可惜竟不助我一兵一卒,我孤師深入,糧草不濟,功敗垂成,朝廷若此,怎不令溫欲做反賊?此,當浮一大白否?”
眾人皆曰:“當。”二使者已經把頭埋下去,不敢再聽。
桓溫再舉杯,眼角已有些濕潤:“永和十二年,我上表十三次,固請遷都洛陽,以堅北伐之志。朝廷又不允,僅以官位搪塞,我桓溫難道是只要名祿的匹夫?朝廷若此,怎不令溫欲做反賊?此,當浮一大白否?”
眾人皆潸然淚下,想起前事碌碌無為,皆含淚曰:“當。”
二使者也被觸動,垂頭默然不語。
桓溫又舉杯,已然淚流滿面:“其后中原板蕩,多有北伐良機,我又多次上表,誓言北伐,朝廷皆搪塞與我。太和四年,朝廷終許我北伐,然燕國根基已深,我年已五十有八,慕容垂年富力強,攜百勝之威,我終不能勝之。“說到此處,桓溫微微搖頭,閉目良久,道”朝廷若此,怎不令溫欲做反賊?此,當浮一大白否?“
眾人皆泣不成聲,默默舉杯,一飲而盡。
桓溫飲盡杯中酒,背對眾人,吁一口長氣,寒夜之中,化作一道白虹:“人皆言桓溫欲反,將我比作王敦之輩。可我桓溫,從一開始就想做王敦嗎?我生平最敬諸葛武侯,劉越石,少時立志光復神州,定鼎中原,上報陛下,下不負黎民,乃我平生夙愿。然凡此前事種種,竟把我活生生逼成了王敦,命運弄人如此,天可憐見。”
眾人看他背后微微抽動,看來是在抽泣,眾人眼里的桓溫,是果斷威猛的名將,是胸有城府的奸雄,從沒見他動情若此,想是今日觸動了他的心底。
桓溫猛地轉身,擲杯于地,虎目如電,眾人皆被震住,晉廷兩個使者,嚇得匍匐于地,縮作了一團。
只聽桓溫從牙縫里迸出一個個字:“回去上覆朝廷,我要-攝-國-政,受-九-錫,必-須-要。”
是夜,晉大司馬桓溫卒。左右皆聞大司馬大呼:“過河,過河,過河。”